【东风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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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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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发表于: 昨天 20:02倒序阅读 ┊只看楼主 ┊小 中 大【东风传奇】
从柳林镇通往老爷岭,本来是一片荒野,如今却铺上了一条足可容得四辆马车并行的平整黄土大道。在这条大道两旁,搭起了节比相连,好像摊位一排一排的布棚,连绵十数里,每一座布棚里,都摆起几张方桌长凳。好像是盛大的庙会,也好像是办喜庆宴会,但又都有些不像。
这是只有凤翔才有的一年一度的品酒大会。凤翔的「西凤酒」名闻天下,虽是高梁,饮来却香醉甜美,没有一点呛喉辣味。西凤酒何以会有如此甜美呢?除了高梁品质极佳外,酿酒的水质也大有关系,柳林镇水质清冽,酿出来的酒是凤翔最好的酒。
品酒会当初原是地方人士利用新春农闲时间,邀集一些懂得酿酒方法的人,讨论和品尝的酒会。凡是酿酒人家,在这一天里,把自酿的美酒带到会场,各自互相品尝,藉以交换制造经验。就这样相沿成习,成为凤翔特有的风俗了。
品酒会年年都有,但今年特别盛大举行,光是参加的村庄,就有八十多个,每个村为一组。每一组之中,又有十几二十家人家,每一个布棚为一家。今年,不但品酒,据说还有选美,先由各个村子挑选一位美女参加,当日再由大会评定,选出一人,名为「西凤状元」。因此,在附近八十多个村子里,大家既忙着过年,又忙着选美,忙得好不热闹。
消息传开之后,百里方圆,莫不轰动,尤其家里有年轻小伙子的,谁不想去瞧瞧选美大会?每年的品酒会,本来没有值东的,但今年因为有选美大会,才由几位乡绅出面,每个村子推派一人为评审委员,公推老爷岭许家堡许老爷子为首席。
许老爷子名铁棠,有个外号叫许铁面,他是终南派掌门人平半山平道长的二师弟,为人方正,一向乐善好施,博得乡里的推崇。许铁棠今年五十有八,生得紫脸长髯,腰干笔直,甚是健朗,可惜膝下无儿,只有一个女儿,叫做兰芬,年方十七,自小就是美人胚子,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像花朵一样。
这次选美,获得许老爷子的赞同,多半也想让自己女儿露露脸。男孩子嘛,可以由考试进取功名,所谓一举成名天下知,女孩子呢?整天关在家里,有谁知道?如果选上西凤女状元,百里方圆就无人不知,自然会有很多世家子弟前来提亲了。
品酒会一向是正月初五举行,一天就结束,今年因为有选美的关系,所以就延长为三天,这是比一般庙会还要热闹的集会。到了正月初四,各式各样的摊贩,和三教九流,都赶着在这一大片空畈上,各自陈列起摊位,吃喝玩乐,几乎应有尽有。
初五,是财神日,也是所有人们心目中的好日子,品酒大会从上午辰时就开始了。每一组的布棚前面同时燃放起一串长长的「带子入朝」鞭炮,刹那之间这条足有十四五里长的山街上,登时陷入一片爆竹声中,烟硝弥漫,也洋溢一片升平的喜庆。人潮就从柳林镇蜿蜒向北,进入新铺设的黄泥大道。
每一个布棚里面,都已经堆放了四五个装酒的篓子,门口也站着一、两个人在招呼客人。这条黄泥大路,从柳林镇一直通到老爷岭,全长足有十四五里。涌进来的人潮,在最前面,还有些拥挤,但越到里面,就显得稀稀落落了。
这是午牌时光,一个身穿蓝布棉袍,头戴毡帽的年轻人信步经过一家布棚前面,耳中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少女声音招呼道:“客官,请里面坐。”这声音好甜、好美。
蓝袍少年不由一怔,目光抬处,正好和一双笑盈盈的灵活大眼睛相对,这一刹那,他只觉眼睛一亮,好像铁器碰上磁石,被吸引住了。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一身青紫衣裙,生得眉如新月,眼若秋水,一张吹弹得破的匀红小圆脸,一张薄薄的红菱般小嘴,含着浅浅笑意。两条乌黑的发辫,从双肩垂到鼓腾腾的胸前,左胸别一朵大红缎花,下面缀一条浅红的绸签,写着第十五号四个黑字。
紫衣姑娘也看清了人家不过二十来岁,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剑眉星目。
人品如玉,风度翩翩,好一个俊美的少年郎。这一四目相投,姑娘家被他瞧得粉脸一红,腼腆的道:“请喝一碗再走嘛。”
蓝袍少年情不自禁的走了进去,所有的布棚里面,都是一个式样,上首堆放的是酒篓子,两边各放两张板桌,围以板凳。紫衣少女引着蓝袍少年在一张板桌旁坐下,然后从上首一个打酒的汉子手中接过一碗酒,端到蓝袍少年面前,放到桌上,娇声道:“客官请用酒。”
蓝袍少年抬头道:“谢谢,不知姑娘尊姓?是那一个村子里的人?”
紫衣少女望着他,嫣然一笑道:“客官不是凤翔人吧?”
蓝袍少年奇道:“姑娘怎么知道的?”
紫衣少女抿抿嘴,笑道:“刚才你问的话,就可证明你不是本地人了。”
蓝袍少年歉然道:“在下问的话,莫非有什么不妥吗?”
紫衣少女微微摇着头道:“没有什么不妥,因为你问的话,是不了解品酒大会的规矩……”她不待蓝袍少年开口,接着道:“这里每一个摊位,代表某一个村的一户人家,但我并不是这个村里的人。”
蓝袍少年捧起酒碗,喝了一口,说道:“在下听不懂。”
紫衣少女轻笑道:“因为这次品酒大会要选西凤女状元,每个村子都要推举一位姑娘出来竞选,为了怕有人情包围,我们八十一个人,除了各有一个号码,不准说出姓名和是那一个村子的人,就连站在摊位门口招呼客人,也是抽签决定的,并不是这个村子的人,现在你懂了吧?”
蓝袍少年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姑娘给我解说。”
紫衣少女道:“不用谢。”她话声一落,就翩然往外迎去。
她这一走,蓝袍少年就像失落了什么似的,一口就把一碗酒喝干,站起身往外就走。走到紫衣少女身边,含笑道:“谢谢姑娘,希望能再见到你。”
紫衣少女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点头道:“再见。”
蓝袍少年跨出布棚,缓步朝北行去。他经过一组又一组的摊位,每一组前面,都有一位胸别红花的姑娘在招呼。但在蓝袍少年的心目中,竟然没有一个比得上紫衣少女的,因此心中就愈觉得忽然若有所失。他一面也暗自觉得好笑,自己怎么会对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如此想着她?
蓦地有人在自己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同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嗨」了一声道:“小伙子,你也来了?”蓝袍少年猛吃一惊,忙转身过去。
只见拍自己肩膀的是一个一头白发,白眉下垂,白髯飘胸,脸色红润的黄衣老人,手里拄一支乌木杖,看上去少说也有八十多了。他眯着双眼,朝自己蔼然微笑,但这一对面,黄衣老人脸上就笑得有些尴尬,敢情他是认错了人。
蓝袍少年朝他拱拱手道:“老人家请了。”
黄衣老人讪讪的道:“哈,小哥,真对不住,老朽认错人了,但不要紧,咱们也许有缘,进去喝一碗,你的意思如何?”
蓝袍少年含笑道:“老人家有兴趣,小可奉陪就是。”
黄衣老人高兴的笑了,说道:“老朽从柳林镇一路喝过来,就因为只有一个人,闷得发慌,方才看到小哥后形,很像老朽故人的徒弟,心里一高兴,认为有了伴儿,才出声招呼你的,其实人生何处不相逢,现在咱们不是一样成了朋友?”
蓝袍少年听得暗暗好笑,这位老人家倒真有些老天真,一面只好唯唯应是。
这一路上,布棚连接布棚,都是品酒的摊位,两人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一个娇柔声音叫道:“欢迎二位光临,请里面坐。”两人相偕走入,在一张板桌旁坐下。
立时有一名身穿枣红棉袄绣花裙的姑娘捧着一个茶盘,端上两碗酒来,一面说道:“老人家二位,请多多品尝。”这姑娘胸前也别着一朵大红缎花,下面写首「第五十二号」,生得柳眉凤目,娇柔多姿,婀娜动人。
“谢了,小姑娘。”黄衣老人端起酒碗,咕咕两口,就把一碗酒喝了,咂咂嘴道:“好得很。”他回头看了蓝袍少年一眼,催道:“小哥,快喝,人家小姑娘还等着给咱们添第二碗呢。”
红衣姑娘道:“不要紧,这位公子不妨慢慢的喝,我再给二位端两碗来好了。”
说完,转身又去端两碗酒来。
黄衣老人说了声:“多谢。”端起酒碗,又咕咕的喝了下去,一面朝蓝袍少年笑道:“老朽一年只有这么一次,喝得最过瘾,所以不论有多远,老朽一定都会赶来……咦,你还没喝完?怎不快喝?”
蓝袍少年听得心中一动,暗自忖道:“师父要自己来找的醉道人,莫非就是这位老人家?但又不像,这位老人家并不是道人装束,年纪也没这般老。”他听黄衣老人又催自己喝酒,只得把一碗喝干。
黄衣老人把第二碗酒推了过来,又道:“这碗是你的,看,小姑娘又给咱们添酒来了。”
红衣姑娘果然托着木盘,又送来两碗酒,娇声道:“二位酒量很好啊。”
黄衣老人掀髯笑道:“老朽从柳林镇起,每一家都要喝上三碗,一年才一次,老远赶来,不喝个够怎么成?”
蓝袍少年听得吃了一惊,暗想:“从柳林镇到这里,差不多已经走过十来个村子,一个村子少说也有十来家,每家喝上三碗,他岂不是已经喝了三百碗了?”
红衣姑娘也听得一怔,问道:“老人家,你是从哪里来的?”
“呵呵,那可远着呢。”黄衣老人看着她,问道:“小姑娘听说过黄山吗?
老朽是从黄山赶来的。”
红衣姑娘吃惊的道:“安徽黄山?”
“黄山当然是在安徽。”黄衣老人端起酒碗,这回只喝了半碗,就放下酒碗,笑道:“这还不算远,有一年……大概是四年前吧,老朽特地从长白山赶来,那才远呢。”
红衣姑娘咭的笑道:“你老人家真是雅兴不浅,我再给你老去添酒来。”
黄衣老人连忙摇手道:“小姑娘不用了,老朽一家只喝三碗,谢谢你,够了。”
接着回过头来,朝蓝袍少年道:“小哥,你第二碗还没喝完,快些喝吧。咱们今天傍晚,可以喝到老爷岭,右首这一排就喝完了,明天一早,再从老爷岭回来,就可以喝左边这一排了。”
蓝袍少年道:“老人家,小可怎么能和你老比?再喝上两家,就会醉倒了。”
黄衣老人道:“醉不了的,小哥年纪轻轻,体壮力强,怕什么?老朽像你这点年纪,从没把醉字放在心上,来,快喝完了,咱们到隔壁一家去。”
蓝袍少年陪着黄衣老人喝酒,但只走了三家,就醉倒了,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风吹到身上,觉得有点发冷,急忙睁开眼来,发现天色已经黑了,自己和衣躺在一张木床上。急忙翻身坐起,才看到一灯如豆,对面木床上坐着一个白发、白眉、白髯的老人家,正在低头剥花生吃,边上还放了一个二十斤装的酒篓,边吃边喝。
当他看到蓝袍少年坐了起来,口里就「嗨」了一声,埋怨道:“小哥真没用,只喝了三家,就醉倒了,这下你知道害得我多惨?今天一年一度喝酒的好机会,但老朽又不能放下你不管,只好先把你暂时寄放在那家布棚里,托那小姑娘照顾。
等老朽喝完右首布棚,回头再把你连拖带抱,好不容易才弄到镇上来,你却一直睡到这时候才醒来。”
蓝袍少年道:“真不好意思,把你老累坏了。”
“累倒还好。”黄衣老人倒了一碗酒,又道:“小哥,来,快点喝下去。”
蓝袍少年暗暗自认倒霉,碰上这么一个老酒鬼,自己刚刚醒来,他又要自己喝了,一面忙道:“老人家,小可宿酒还没十分清醒,又要喝了?”
黄衣老人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喝醉了刚醒过来,再喝一碗,叫做还魂酒,保证你酒量会比从前大得多,不信,你喝了就知道了。”说着,把一碗酒朝蓝袍少年递了过来。
蓝袍少年心想:“遇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哪有这样强迫人家喝酒的?”
但想归想,又不好意思拒绝不喝,只得接过酒碗,咕咕的一口气喝了下去。
黄衣老人看着他,笑道:“孺子可教,你比当年我那徒儿还勇敢得多了,当年,小徒喝醉了就不敢再喝,老朽差点把他逐出门墙,一个人所谓三岁至八十,从三岁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八十岁。小徒小时候一喝就醉,到老还是不成材,依然说醉就醉,有人说他也算是个成名人物,但老朽眼里,小徒实在差劲得很,不然,怎么会叫什么醉道人?他应该叫不醉道人才行。”
蓝袍少年惊讶的道:“醉道长是你老人家的徒弟?”
黄衣老人瞪着眼道:“这还有假?师父是喝不醉的酒仙,徒弟却叫醉道人,已经差劲透了。”接着朝蓝袍少年问道:“你认识我那不成材的徒弟?”
蓝袍少年道:“小可是奉家师之命来找醉道长的。”
“找他?”黄衣老人忽然笑道:“你本来要找的只是徒弟,如今遇上了徒弟的师父,岂不更好?”
蓝袍少年道:“那不一样。”
“怎么会呢?”黄衣老人偏着头问道:“小哥找他究竟有什么事?”
蓝袍少年道:“家师交代小可,只要找到醉道长,小可不用说,他自然知道。”
黄衣老人搔搔头皮,说道:“这么说,徒弟的师父当真不知道的了,唔,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蓝袍少年道:“小可谷飞云。”
黄衣老人好像从他说的名字里想不出什么来,继续问道:“你师父呢?叫什么名字?”
谷飞云道:“家师道号孤峰上人。”
“没听说过。”黄衣老人又道:“是和尚?”谷飞云点点头,应了声「是」。
黄衣老人却摇摇头道:“这个哑谜,老朽猜不出来,哦,你见过我那徒弟没有?”
谷飞云道:“没见过。”
黄衣老人忽然笑道:“我那徒弟很好认,他喜欢摆架子,惟恐天下人不认识他,所以腰上系一个大红酒葫芦,肩背宝剑,手持拂尘,终年穿一件蓝布道袍,年纪还没老,颔下就留起一把黑须来了。”
谷飞云道:“小可听师父说过。”
“嗨。”黄衣老人道:“你怎么不早说?害得老朽多费了一番辱舌,不过你找到这里来,就找对了,小徒和许铁面是方外之交,今天不到,明天准到。”
谷飞云道:“就是这样,家师才要小可到这里来找他。”
黄衣老人道:“好了,那就睡吧。”说完倒头就睡,瞬息之间,就呼声大作。
谷飞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索性开门走了出去,长廓尽头,是一个小天井,右首还有一座小假山,和一个小池,池边放着几盆花卉。谷飞云仰首向天,深深吐了口气。看看天色,差不多已快要接近二更,正待回房,耳中忽然听到一阵嘶嘶轻响,宛如一群飞鸟,掠过天井上空。那是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当然不是飞鸟,是人。
谷飞云心头觉得好奇,忍不住双臂一划,一道人影朝上冲起,一下跃登屋脊,凝目望去。果见四条人影,疾如流星朝北掠去,心中暗道:“好快的身法。”不觉双足一顿,身化长虹,衔尾追了出去。瞬息之间,就已追出柳林镇。
这一条宽阔平整的黄泥路,正是为了今年的品酒大会而新辟的,日间人潮拥挤,夜晚,除了栉比的布棚,却不见一点灯火。谷飞云心中暗暗怀疑,这四人到这里来做什么呢?就在他思忖之际,前面四条人影突然左右两边散开,一闪而没。
谷飞云正在衔尾疾追的人,突然失去前面四人踪影,急忙刹住身形,目光朝左右两边瞥去,但大路两边是栉比的棚帐,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就在此时,突听四声轻斯,自己身前身后,同时闪出四条人影,把自己围在中间。
这四人一式青色紧身劲装,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手持长剑,只要看她们身材娇小苗条,准是四位姑娘家。果然,只听前面左首一个娇声喝道:“你叫什么名字?一路跟踪我们,有何目的?老实说来,姑娘还可饶你一命,若有半句虚言,休怪我们心狠手辣。”这人口音娇嫩,年纪一定很轻,但却故意把口气说得冷冰冰的。
谷飞云耸耸肩,双手一摊,笑道:“四位姑娘,这是误会,在下并不认识四位,怎么会跟踪你们呢?”
先前那少女道:“你不是跟踪我们,怎会一路跟着我们从柳林镇出来?”
谷飞云苦笑道:“在下只是……只是一时便急,想找个地方方便……”
“你胡说。”先前那少女突然欺身上来,长剑朝谷飞云咽喉一指,喝道:
“你再不说实话,姑娘可不再和你客气了。”
她剑尖明明指向谷飞云咽喉,不料谷飞云只轻轻侧了下身,剑尖就落了空,一面笑道:“姑娘这不是屈打成招吗?”
那少女几乎不敢相信师门剑法,会被人轻易躲闪得开,一时不禁怔得一怔,突然娇叱一声:“狂徒找死。”
玉腕抬处,闪电刺出一剑。这一剑当真去势如电,直刺谷飞云胸口。谷飞云身形再次一侧,剑锋贴着谷飞云左胁刺出,又落了空。那少女不觉有气,玉腕迅速一缩,收剑再刺,谷飞云依然身形一侧,这回剑锋贴着他右胁刺出,当然又落了空。
那少女一连三剑都落了空,自然急怒交加,哪还客气,一双凤目之中,充满了杀机,一声不作,长剑挥动,一口气刺出了九剑,这九剑有如电光流动,银蛇乱闪,记记都指向谷飞云要害大穴。但她出剑快速,谷飞云闪动得也不慢,记记都只有毫厘之差,擦身而过,九剑又全落了空。
那少女又气又急,跺着脚,朝其他三人叫道:“你们还不快上?莫要让这小贼跑了。”她这一嚷,前面右首少女和谷飞云身后的两人立即挥动长剑,扑攻而上。
她这一嚷,也提醒了谷飞云,心想:“对了,自己和她们认都不认识,干嘛这样莫名其妙的打下去?”一念及此,哪还怠慢,身形连闪几闪,一下从四支长剑一片剑光中脱身而出,叫道:“四位姑娘,在下和你们无冤无仇,这一仗岂不打得莫名其妙?在下失陪了。”说完,飞身掠起,朝柳林镇奔行而去。
四位姑娘听到他的话声,才知已被他脱出身去,急忙收敛,凝目看去,一条人影业已远去,一时直气得她们跺脚不已。谷飞云回转客店,放轻脚步推门而入,眼看黄衣老人拥被而睡,鼾声呼呼,当下也就和衣躺下,渐渐入梦。
一宵过去,第二天清晨。谷飞云睁开眼睛,就看到黄衣老人蹲在床上。看到自己醒来,急忙招了下手,低声说道:“嗨,小哥,方才老朽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小哥被四条青蛇缠住身子,不住地挣扎,你是不是很怕蛇?”
谷飞云听得好笑,你做了个梦,却问自己怕不怕蛇,一面却故意说道:“怕极了,小可最怕蛇了。”
“哈,你小哥这回遇对人了。”黄衣老人高兴的道:“你遇上老朽,以后永远不会怕蛇了。”
谷飞云道:“你老有克制毒蛇的秘方?”
“秘方倒没有。”黄衣老人道:“但老朽会一记抓蛇的手法,百试百灵,可以教你,小哥只要学会了,遇上任何毒蛇都不可怕了,来,时间宝贵,老朽这就教你。”
谷飞云道:“这时候就教?”
“再不教,就没有时间了。”黄衣老人道:“老朽到柳林是做什么来的,品酒会辰时就要开始,老朽就得赶去。”接着目光一抬,说道:“你看清楚了。”
右手一探,翻腕之间,三个指头朝前抓去,又道:“蛇眼很敏锐,加上它昂起头,左右上下可以十分灵活,你要抓它,手法也非灵活不可,你看,它往左啄来,你这样翻腕,它往右啄来,你这样翻腕。总之,眼要快,手更要快,它快,你比它更快,就十拿九稳了。”他边说边做,手法果然奇快无比。
谷飞云自然看得出来,这一记抓蛇手法,看去简单,实则奇奥莫测,根本是一记十分奇妙的擒拿手法。他是有意假捉蛇之名,传自己的手法,想到这里,心中不觉对黄衣老人十分感激,自然也用心聆听,对每一个细节,都牢牢记住。
黄衣老人做了一遍,偏头问道:“你看懂了吗?”
谷飞云点点头道:“小可大致记住了。”
黄衣老人道:“好,你练给老朽瞧瞧。”
谷飞云答应一声,右手依样葫芦探手翻腕,三个指头朝前抓去。怎知这一记手法,看来极为简单,做起来却不简单,出手之际,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黄衣老人耐心的给他一面讲解,一面纠正,这样足足解说了顿饭光景,谷飞云才算稍中规矩。
黄衣老人拍拍谷飞云肩膀,说道:“不错,孺子可教,今天,你不用出去了,待在房里好好练习,左右双手要交互练习,一天工夫,只怕还不会很熟练呢。”
谷飞云道:“老人家,今天小可要去许家堡找醉道长……”
“你今天不能去,先把抓蛇手法练熟了再说。”黄衣老人接着道:“我那徒儿明天还不会走,你不用急,听老朽的不会错,好了,老朽要走了。”说完,拿起乌木杖匆匆朝外就走。
谷飞云经黄衣老人的详细解说,更可确定这一记手法奥妙无穷,自己和他相识不过一天,他何以会传授自己这么深奥的武学呢?哦,他说他梦见自己被四条青蛇缠住身子。昨晚自己遇上四个蒙面青衣女子,四条青蛇,难道昨晚之事,他老人家全看到了,以为自己只会躲闪身法,所以今天早晨教自己这招手法。
但不管怎样,这位老人家总是一片好心,自己不可辜负他的好意。想到这里,就依照黄衣老人的解说,仔细练了几遍,才开门出去。店伙替他送来洗脸水,谷飞云吩咐他把早餐送到房里来吃,不多一会,店伙送来早餐,便自退去。
谷飞云吃过早点,就继续练习这招「抓蛇手法」。他自幼随师父练功、练武,一身武功已极为可观,但练起这记「抓蛇手法」来,却总是无法做得好。那是因为这一记手法出手与发劲必须恰到好处,才算合格,而且几个变化,更须使得十分灵活,只有不断的苦练,练熟了,才会熟能生巧,所以除了用功勤练,别无他法。
谷飞云从早晨练到中午,左右两手,交换着练习,并不多已经练了两千遍,才算稍稍顺手。吃过午餐,稍事休息,就继续勤练,几个变化,终于渐渐熟练了。
天色已经逐渐昏暗下来,谷飞云一个人关在房中,勤练「抓蛇手法」,已经足足一天,这就举步走出房间,走出客店。在大街上,信步走入一家酒馆,找了一个空位坐下,这时刚是上灯时分,食客差不多已有七八成光景。一名店伙倒了一盅茶,走近身旁问道:“客官要此什么?”
谷飞云要了两个炒菜,一壶酒,和一碗面。店伙退去,刚伸手端起茶盅,还没就唇,突觉自己背后靠右的「凤眼」、「入洞」、「凤尾」三处穴道被人用手指连点了三点。此人出手快速,这连点三指,几乎是同一时间点下,令人连转个念头都来不及,就已被制住了。
就在此时,只见一个身穿青布棉袍的少年从自己身后转出,就在右首横头坐了下来,侧着面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谷飞云举目看去,这人最多不过二十来岁,瓜子脸,生得眉清目秀,身材瘦小。不,他这一开口说话,谷飞云突然想起昨晚四个青衣蒙面女子中,最先问话的那个少女,和眼前此人,不论身材、口音,都有几分相似,心中暗道:“难道就是她?”一面说道:“在下谷飞云,兄台你呢?”
青袍少年看他被自己制住穴道,还能如此镇定,反问起自己的姓名来,不觉看了他一眼,冷然道:“你怎的不问问我为什么制住你的穴道?”
谷飞云淡淡一笑道:“兄台问我姓名,我已经告诉了你,我不该也问问你的姓名吗?到于兄台何以要点我穴道,等通过姓名之后,兄台也一定会说的了。”
“说得好。”青袍少年点了下头,才道:“我叫宇文澜,波澜的澜,我点你穴道,是有话问你。”
谷飞云也点了下头,含笑道:“兄台要问什么?说吧。”
宇文澜道:“你到柳林来,是做什么来的?”
谷飞云道:“我是来找一个人的。”
宇文澜问道:“找谁?”
谷飞云道:“在下说出来了你也未必认得。”
宇文澜道:“你说出来听听。”
谷飞云信口道:“一个叫酒肉和尚的人。”
“酒肉和尚?”宇文澜诧异的问道:“你找他作甚?”
谷飞云故作神秘的道:“这是我的私事。”
宇文澜轻哼道:“你应该知道你落在我的手里。”谷飞云笑了笑,没有开口。
这时,正好店伙送来酒菜,一面说道:“客官请先用酒菜,面待会再送来,天气冷,冷了就不好吃了。”接着望望宇文澜问道:“这位客官……”
谷飞云道:“他是我的朋友,已经用过饭了,是来陪我聊天的。”店伙退下之后,谷飞云抬目笑道:“酒菜凉了不好吃,在下和你边吃边谈吧。”说完,右手取过酒壶,斟了一杯酒,送到嘴边轻轻喝了一口。
宇文澜忽然想起谷飞云是被自己点了穴道的人,怎么会斟酒、喝酒的?心中一动,刚说了声:“你……”底下的话,还没出口,突觉背后右首「凤眼」、「入洞」、「凤尾」三处穴道微微一麻,已被人家制住了穴道,一时不觉怒声道:
“原来你有同党?”
“天大的冤枉。”谷飞云举杯喝了一口,含笑道:“在下哪有什么同党?”
宇文澜道:“那是什么人在我背后点了穴道?”
“当然是在下了。”谷飞云笑吟吟的道:“要在你背后点穴,也并非难事。”
宇文澜道:“我不信。”
谷飞云道:“你不信也只好信一次了,你不是来找我聊天的吗?现在一样可以谈话,喜欢问在下什么,只管问好了。”他挟起一筷菜,送到口里,慢慢的嚼着,又喝了口酒,又吃了筷菜,脸含微笑的看着宇文澜。
宇文澜被他制住穴道,心头又气又急,被看得脸都红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谷飞云含笑道:“兄台不用生气,方才在下被你点了穴道,不是和你谈得好好的?
几时生过气了?”
宇文澜看他举止斯文,一颗心渐渐定了下来,闻言哼道:“谁生你的气了?”
这句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急忙接着道:“你好像是没有同党,但你怎么点我背后的穴道的?”
谷飞云道:“这个恕难奉告。”
“不肯说就算了,谁稀罕?”宇文澜轻哼了一声,又道:“你不是有个同伴吗?那黄衣老人是谁?”
谷飞云耸耸肩道:“我说不知道他是谁,你相不相信?”
宇文澜道:“自然不信。”
谷飞云道:“但你非相信不可,事实上,我确实不知道他是谁?那是昨天中午时光,在一家品酒的棚下遇上的,他说一个人喝酒没意思,要在下作陪,在下陪他喝了三个摊位,九碗酒,就醉倒了,是这位老人家送我到客店里的,在下醒来,天已经黑了,这位老人家已在对面床上蒙头大睡了。今天一早,他说要赶在辰时去赴品酒大会喝酒,连早餐都没吃,就匆匆走了,在下觉得有些头昏,一直没有出门,这时候才出来,你说我知不知道他是谁?”
宇文澜看他说得不像有假,点点头道:“你好像不是在说谎。”
谷飞云道:“在下从不说谎,何况在下又并未落在你手里,干嘛还要说谎?”
宇文澜忽然想到自己被制住穴道,这就问道:“你点了我穴道,要待如何?”
谷飞云含笑道:“在下和你素昧平生,毫无过节,当然不会为难你的,我方才和店伙说过,你是我朋友,陪我聊天来的,自然要多坐一会儿了。”
宇文澜无可奈何的道:“那你快点吃吧。”
谷飞云笑道:“喝酒要慢慢的来,昨天就是因为陪那位老人家一碗又一碗的喝,喝得太快了,才会醉倒,吃一次亏,学一次乖,这也算是经验,所以喝酒千万快不得。”他故意慢条斯理的喝酒、吃菜。宇文澜只好坐在他横头,耐着性子看他喝酒了。
第二章西凤三元
谷飞云的一壶酒,终于喝完了,店伙立即给他送上一碗面来。宇文澜好久没有说话,现在敢情忍不住了,侧脸问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找你为什么?或者是哪一门派的人这类话呢?”
谷飞云朝他笑了笑,才道:“在下不喜欢点了人家穴道,逼问什么,这样问来的答案,就未必是真的,譬如兄台这宇文澜三字,只怕也未必是真姓名吧?”
宇文澜涨红了脸道:“这是我的真实姓名,我并没骗你。”
“那真多谢。”谷飞云很快把一碗面吃完,取出一锭碎银,放到桌上,站起身,用手拍了下宇文澜肩膀,含笑道:“兄台,咱们走吧。”
宇文澜穴道乍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和他一起走出酒馆,忽然脚下一停,压低声音道:“你最好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说完,就急步疾行而去。
谷飞云怔得一怔,不由望着他后影出神。忽然有人在自己肩头重重拍了一下,说道:“人家已经走远了,你还发什么愣?”一听声音,就知是黄衣老人。
谷飞云忙道:“老人家,是你?差点吓小可一跳。”
黄衣老人笑嘻嘻的道:“你才差点吓老朽一跳呢。老朽喝得醺醺然的回去,不见了小哥,还以为小哥给妖精绑了架呢。所以急急忙忙的出来找你,我早就说过,今天不用出来,你偏偏溜出来了。”谷飞云隐约听出他的口气,好像今天自己如果出来,准会有事,这和宇文澜要自己明日一早离开这里,颇为接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黄衣老人催道:“小哥,走吧。”两人回转客店,黄衣老人连声打着呵欠,连鞋也没脱,就往床上一倒,呼呼的打起鼾来了。
谷飞云摇着他的身子,叫道:“老人家,你不是有事要和小可说吗?”
黄衣老人迷迷糊糊的道:“这里的酒真好,不会醉人,却使人飘飘然只想睡觉……”
谷飞云叫道:“老人家。”黄衣老人没再作声。谷飞云看他已经熟睡,也只好回到自己床上,和衣躺下,却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黄衣老人早已盥洗完毕,催道:“快去洗把脸,咱们得走了。”
谷飞云道:“老人家要去哪里?”
黄衣老人「嗨」了一声道:“你到这里做什么来的?老朽带你去找我那徒儿呀。”
谷飞云喜道:“咱们到老爷岭许家堡去吗?”
黄衣老人道:“老爷岭今天可热闹呢。许铁面宴请参加品酒大会的八十一个村子代表,和参加西凤状元的八十一位姑娘,嘻嘻,衣香鬓影,懿欢盛哉,这一顿自然非叨扰不可了。”
谷飞云道:“醉道长也要去?”
“这还用说?”黄衣老人又道:“他昨晚就赶到了,已经当了许家堡的贵宾呢。哦,小哥,你找我徒儿到底有什么事?”
谷飞云道:“在下已经告诉过老人家了,家师并没有说,只说见到醉道长,他自会知道,你还不信?”
黄衣老人道:“真这么神秘?你还不快去洗把脸?”谷飞云答应一声,匆匆出去洗了把脸。黄衣老人会过了帐,不迭的催着快走。
柳林镇北首直通老爷岭的黄土大道上,两边栉比的布棚犹在,但已是空无一人,宽阔的大道上,昨天还挤满了人潮,今天却很少见到人影,就显得倍觉寂寥之感。谷飞云边走边道:“老人家,你昨晚说:今天不用出来,你偏偏溜出来,好像昨天小可出去,就会有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黄衣老人翻着两眼道:“什么是怎么一回事?老朽怎么知道?”
谷飞云道:“你老人家一定知道,你老昨天传小可一记「抓蛇手法」,就是有意要小可在店里待上一天的,对不?”
“嗨。”黄衣老人摇着头,又点点头,笑道:“你小子既然猜到了,老朽就告诉你吧。前晚你不该好奇去追四位姑娘的,结果还和人家动了手,人家自然非要摸清你的底细不可了。这就是麻烦,昨天,她们找了你一天,没有找到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谷飞云问道:“她们是什么人呢?”
黄衣老道:“她们来头可不小,哈,天下之大,唯妇人为难养也,你不用多问,行走江湖,不需要知道的事,知道得越少越好。”谷飞云听他这么说了,也就不好再问。
两人没有说话,脚下自然加快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赶到老爷岭下。但见山麓间一片庄院,覆盖极广,越过一片广场,只见庄门大开,门口还站着四个身穿蓝布棉袍的青年,似是迎宾之人。两人刚走近大门,就有两人迎着拱拱手道:
“请问两位是……”
黄衣老人没待他说完,就截住他话头,含笑道:“老朽是看你们许庄主来的,麻烦你们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南山老人来了。”谷飞云直到此时,才知道黄衣老人叫做南山老人。
其中一个道:“二位请在这里稍候,容在下进去通报。”
南山老人叫道:“小哥只管请,咱们在这里站一会就好,不要紧。”
那青年匆匆往里奔行而去,不多一会,只见从里面急步走出两个人来。稍前一个身穿青底团花缎袍,头截黑缎瓜皮帽,正中间镶一块祖母绿翠玉,身材高大,紫脸长髯的老者,不用说也可猜想得到是许家堡庄主许铁面许铁棠了。稍后一个是青袍道人,长眉修目,黑须飘胸,腰间悬一个大红酒葫芦,手持拂尘,正是名闻江湖的醉道人。
许铁棠跨出大门,就连连拱手道:“许某不知老仙长道驾光临,有失远迎,实在该死,还望老仙长曲宥。”
醉道长也恭敬的行了一个礼道:“弟子叩见师父。”
“哈哈,许庄主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一年一次,柳林镇的品酒大会,老朽是非来不可。”南山老人接着一指谷飞云道:“这位小友叫谷飞云。”一面朝谷飞云道:“小哥快来见过许庄主。”
许铁棠连忙还礼,连说:“不敢。”
南山老人又朝醉道人道:“谷小哥是奉他师父之命来找你的。”
谷飞云抱拳道:“家师孤峰上人。”
许铁棠已经连连抬手肃客,说道:“老仙长、谷少侠请到里面奉茶。”说完,陪同三人进入西花厅,分宾主落坐,庄丁送上香茗。
许铁棠欣然道:“老仙长、谷少侠,难得莅临西陲,真是给寒庄倍增光辉。”
南山老人大笑道:“许庄主客气话说到这里为止,老朽不会客气,也最怕客气,你再要客气,老朽就只好走了。”
许铁棠还没开口,醉道人连忙接口道:“家师就是这个脾气,不喜欢人家和他客气,认为真率见性,乃是先天之机……”
南山老人笑道:“你当了道士,开口就是玄机,老朽哪管那些?今朝有酒今朝饮,不沾心头半点尘。”
许铁棠笑道:“所以大家都尊称你老为酒仙,老仙长的胸襟,确实与一般凡夫俗子不同。”
南山老人指谷飞云,朝醉道人道:“这位小哥是个可造之材,哦,他师父要他来找你,究竟是何事?”
醉道人道:“弟子也不清楚,因为谷小施主有一包东西寄放在弟子那里,等此间事了,谷小施主可随弟子回望仙观去取。”
谷飞云奇道:“晚辈有一包东西寄放在道长那里?晚辈怎么会不知道的呢?”
醉道人含笑道:“那时小施主还在幼年,你看了也许会知道。”
正说之间,许铁棠的一名徒弟进来抱抱拳道:“启禀师父,大厅酒菜已备,就要开席了。”
许铁棠颔了下首,就站起身道:“老仙长、醉道兄、谷少侠请。”三人一同跟着站起,由许铁棠陪同,进入大厅。
大厅上早已摆好了十一桌筵席,也早已坐满了人,只有上首正中间一席,只坐着两个五十出头的人。许铁棠陪同南山老人三人走出,大家一起站起身来。许铁棠抱抱拳道:“诸位乡长先请坐下,兄弟才好给大家介绍……”他声音洪亮,大家果然依言坐下。
许铁棠一指南山老人,说道:“这位老仙长,就是五十年前名动江湖的前辈高人,人称酒仙的南山老人。”他话声甫落,大家纷纷鼓起掌来。
南山老人慌忙抱抱拳道:“不敢,老朽只是喜欢喝几杯而已,哪里称得上酒仙?许庄主太夸奖了。”
许铁棠接着一指醉道人,说道:“这位是老仙长的高足,也就是二十年前在涵谷关前一剑诛七丑的醉道人。”大家又纷纷鼓起掌来,醉道人也朝大家稽首为礼。
许铁棠一指谷飞云道:“这位是谷飞云谷少侠。”大家也依然鼓掌如仪,谷飞云也抱拳答礼。接着许铁棠一指右首二人说道:“这二位是兄弟好友,一位是华山派人称追风剑客的尹长生,一位是住在析城山的神拳裴通裴师父。”大家又给两人鼓着掌。
尹长生拱手道:“许老哥当着诸位前辈面前,这不是开玩笑?”
裴通也道:“谢谢大家,兄弟怎敢当得神拳二字?”
许铁棠转脸朝上首一席的南山老人等人说道:“这十席上的兄弟们,就是这次参加品酒大会的八十一个村子的代表,也都是制酒的行家。”南山老人、醉道人、尹长生、裴通、谷飞云等人也一齐鼓掌致敬。
许铁棠给双方介绍完毕,大家落坐之后,许铁棠的二名弟子手执酒壶,替南山老人等人依次斟上了酒。另有几名庄丁,也穿梭似的端上菜来。许铁棠手持酒杯,站起身道:“兄弟敬以水酒一杯,欢迎老仙长、醉道人、尹老哥、裴老哥、谷少侠等几位莅临寒庄,也欢迎今年参加品酒大会的八十一位代表光临,水酒精肴,不成敬意,希望大家多喝几杯,兄弟先干为敬。”说完,一口把酒喝干。
大家也跟着站起,和他一起干了。接着是八十一个村子的代表站起来举杯,向主人敬酒,许铁棠和大家干了一杯。接下来他们又向南山老人、醉道人、华山派尹长生、神拳裴通和谷飞云等人,分别敬酒,南山老人等也各自和他们干了一杯。
就在此时,只见一群嫣红姹紫,衣着各异的妙龄少女,一下涌进大厅,各自手持酒杯,在筵席前面站停。她们十人一排,排成了八排,由胸前挂着「一」号名牌的少女站在最前面,举起酒杯,莺声呖呖的道:“我们敬向许庄主和八十一个村子的代表们致敬。”说完,一起举杯喝了。
原来她们就是八十一个村子挑选出来竞选「西凤状元」的候选人。为了公平起见,她们不用姓名,不写代表那一个村子,只有一个号码,要等今天下午,由八十一个村子的代表投票选出前三名,才揭晓她们的姓名。许铁棠和八十一个村子代表站起身和她们干了一杯。
许铁棠含笑道:“各位姑娘,老夫给你们引见,这位是武林前辈中极享盛誉的酒仙南山老人,一生从未醉过。你们不妨每人敬他老人家一杯,这位是南山老人的高足醉道人、这位是华山派追风剑客尹长生尹大侠、这位是神拳裴通裴师父、这位是谷飞云谷少侠,都是寒庄的贵宾。”
八十一位姑娘听许铁棠这么一说,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一窝蜂般朝在上首的南山老人围了上去。只见莺声燕语,争先恐后的嚷着:“老人家,我敬你。”
南山老人一时大乐,左一杯、右一杯的喝个不停。
这时一个娇柔的声音在谷飞云身旁低低的响起:“谷少侠,我敬你。”
谷飞云回过头去,看到一双晶莹如水,似曾相识的眼睛,正脉脉含情的望着自己,心头蓦然一动,不觉喜形于色的道:“姑娘是第十五号?在下敬你,祝你当选女状元。”说完,一口把酒喝干。
紫衣少女春花似的脸上绽起明媚的笑容,幽幽的道:“谢谢你。”两人忽然静了下来,因为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一时之间,谁也想不起该说些什么来,只是互相凝视着对方。
这时,另一个少女悄然走近,含笑道:“谷少侠,我敬你。”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从怔怔出神中惊觉过来,紫衣少女粉脸一红,慌忙走开。
谷飞云啊了一声,赶忙举杯道:“在下敬你。”等到酒杯搭上嘴唇,才发现杯中没有酒。
来敬酒的是一个身穿枣红衣裙的娇丽少女,她纤纤玉手拿起银壶,说道:
“我给你斟满了。”
谷飞云忙道:“多谢姑娘。”
红衣少女故意用银壶挡住挂在胸前的名牌,目光一抬,嫣然笑道:“谷少侠还记得我几号吗?”她是看到谷飞云刚才一口叫出紫衣少女十五号,才故意问他的。
谷飞云脸上微微一红,歉然道:“真抱歉,在下忘记姑娘几号了。”
红衣少女轻轻撇了下红菱般的嘴唇,轻笑道:“那天谷少侠喝得烂醉如泥,还是由我和老人家扶着你在棚下休息的,你整整的躺了大半天,口里嚷着要喝水,也是我喂你喝的,大概是喝醉了的缘故,所以连我是五十二号也忘记了。”
谷飞云若非她亲口说出来,对那天喝醉后的情形,真的一无所知。闻言更觉心有歉疚,忙道:“真对不住,不是姑娘说起,在下还一点也不知道哩,在下应该敬姑娘一杯,聊表谢意才对。”接着一口把酒喝干了。
红衣少女又替他斟了一杯,望着他轻嗔道:“你还应该罚一杯才是。”
谷飞云连连点头道:“应该的,在是下该罚一杯……”下待举杯。
红衣少女忽然轻笑道:“我是来向你敬酒的,我们一起喝吧。”她也举起杯子,和他对干了一杯,悄声道:“下午选举完毕,会公布每一个号码的姓名,希望你别忘了看看我的姓名。”说完,很快的走了开去。
这时,一个绿衣少女也走了过来,娇柔地道:“谷少侠,我敬你一杯。”
谷飞云忙举起酒杯道:“多谢姑娘。”他已经看清姑娘的号码是「八十号」。
绿衣少女笑着指指胸前的号码道:“希望少侠不要忘了我的号码。”
谷飞云笑道:“不会的。”绿衣少女含情脉脉地瞟了他一眼,走了开去。谷飞云暗暗留意,觉得刚才这三个给自己敬酒的姑娘,是这八十一位姑娘中的佼佼者,如不出意外,三甲很可能就是这三位姑娘。
这回,南山老人足足喝了八十一杯,不,才不止呢。这些姑娘家也真够刁蛮的,嘴里叫的也真甜、真嗲,一口一声的叫着「老仙长」、「老人家」,一个人敬了又敬,纤纤玉手捧着银壶,一杯又一杯的替老人家斟酒,有些甚至还一连敬了他三杯呢。
南山老人看到这些花不溜丢的小姑娘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早已眼花缭乱,乐得嘻开了嘴,阖不拢来,自然来者不拒,一杯杯的直灌下去,如果说的准确一点,这回至少也喝了二百杯以上。八十一位姑娘敬酒完毕,又像一阵风般从大厅吹了出去,大厅上除了还留下一片飘渺不散的脂粉幽香,但却突然间清静了下来。
主人许铁棠大笑一声道:“老仙长果然是酒中之仙,一连喝了这许多杯,依然若无其事。”
南山老人摸摸胡子,呵呵笑道:“老朽是受了这些小妞的骗,明明说一人敬一杯的,但老朽却认不得她们,被她们来过的又来,一吃足足喝了二百二十八杯,老朽也只好认了,但话又说回来,许庄主窖藏了十五年以上的美酒,纵想不喝也是忍不住的事。”
许铁棠听得不由一怔,说道:“在下因今天在座来宾,有来自各个村子的制酒专家,故而要他们开上来的,是窖藏十五年陈酒,想请大家品评的,不料老仙长居然一口就尝出来了。”
“哈哈。”南山老人大笑道:“老朽喝了八九十年的酒了,如果连这点都还尝不出来,那就不用喝了。”这一顿饭,菜肴十分丰盛,但消耗最多的还是酒,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五六分酒意,方始散席,那是因为下午还有事。
现在已是未牌时光,许家堡前一片广场的左首,坐东朝西,搭建了一座丈许高的戏台,上面高悬一方红布,缀一行红字:「选举西凤女状元大会」。
台前,放了五排椅子,每排二十张,除了第一排中间坐的是南山老人、醉道人、华山派追风剑客尹长生、神拳裴通和谷飞云等五位贵宾,其余则是八十一个村子的代表。这五排椅子后面,和戏台左右两边,全都站满了从各地赶来看热闹的人。
台上,稍后放了三把椅子,这是监督席,正中间坐的是选美会首席监督许家堡主许铁面许铁棠,他左右两人则是由八十一位代表中临时公推出来的。
在三人前面不远,放着三只木箱,木箱上各自贴了一张大红字条,中间一只写的是「状元」二字,左边一只是「榜眼」,右边一只是「探花」。这是投票用的票柜,每一个村子代表,各有三张选票,把两天来在品酒大会上所看到八十一位候选人在心中作了评审,这时写上她的号吗,投入箱中就好。
这时,上右角有一名身穿蓝布长袍,佩有司仪绸条的中年人高声叫道:“选举开始,请三位监督人检验票箱。”
他话声甫落,许铁棠和左右二人,立即站起身来,走近三只票箱,各自掀起箱盖,然后又将票箱翻了过来,朝台下展示,表示箱内空无一物,以昭公正,然后再把木箱复原,关上箱盖。三人这才退回椅上落坐。
司仪又高声喊道:“各村代表请依次上台投票。”于是由坐在第一排左首第一人开始,登台写好号码的三张选票分别投入三只木箱,他退下之际,第二个人相继登台。这样一上一下,络绎不绝,片刻工夫,各村代表投票完毕。
许铁棠站起身,走近台前,抱抱拳大声道:“各位乡亲,方才投票的代表,一共是七十九位,还有二位是大家推的监督人,但他们二位,也是二个村子的代表,虽被公推为监督人,也应该有投票的权利,所以兄弟要向大家说明原委,现在请二位过来投票。”台下,随着纷纷鼓起掌来。坐在许铁棠左右的人,依言站起身,分别投入了三张票,退回坐下。
司仪又高声道:“开始计票。”
只见六名许家堡庄丁立即从台下把三方高约一丈,长约二丈的木牌,抬到台上,品字形放好。这三方木牌上每一方都划成八十一行,一行一人,每行第一格是号码,第二格是姓名,第三格是选票记分。正中间一方是女状元的记分板,左右两方则为榜眼和探花的计分板。
这时有六名身穿一式蓝布长袍的年轻人,迅即上台,三人分别站到三方大木牌前面,另外三人却走到三只票箱前面站定。许铁棠三位监督人同时分别走到三只票箱前面,伸手掀开了箱盖。
中间是选女状元的票箱,由一名年轻人从箱中取出一张选票,就高声唱出号码,站在女状元记分木牌前的年轻人就用木炭在某一号码上划上一划。左右两边的情形也完全相同,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的计票工作,同时进行。台下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听着台上的唱票。
谷飞云凝足目力,在木板上找到十五号,下面写着许兰芬三个字,心中暗道:“不知她是不是许家堡的人?”再看五十二号下面,写着荆月姑三个字。再转到八十号下面,写着祝秀珊三个字。
只听南山老人凑过头来,在耳边轻「嗨」了声,说道:“小哥,你猜谁会当选女状元?”
谷飞云道:“这个如何猜得到?”
南山老人嘻的笑道:“老朽是问你心里想的是哪一个?”
谷飞云不觉脸上一热,说道:“没有。”
“嗨。”南山老人低声道:“你不用骗老朽了,老朽还会瞧不出来?十五号许兰芬、五十二号荆月姑,还有八十号祝秀珊对你都不错呢。”
谷飞云红着脸道:“你老说到哪里去了?”
南山老人嘻的笑道:“老朽这双老眼还雪亮的,这种事还会瞧不出来?”说到这里,忽然拍拍谷飞云的肩膀,说道:“你小子眼光不错,快瞧,十五号许兰芬、五十二号荆月姑,一个当上女状元,一个当上女探花,都没有问题了。”谷飞云闻言,举目瞧去。
这时台上唱票和记票都快接近尾声,女状元榜上,十五号许兰芬一人遥遥领先,已经有十个「正」字。榜眼榜上是八十号祝秀珊,探花榜上是五十二号荆月姑,也领先其她的人。唱票完毕,得分数也立即计算出来,由首席许铁棠当众宣布。女状元十五号许兰芬共得五十九票。榜眼八十号祝秀珊,共得五十一票。探花五十二号荆月姑共得四十八票,获得当选此次西凤三元。台下顿时响起热烈掌声,历久不绝。
司仪又在台上高声说道:“现在请新当选的西凤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三位姑娘出场。”他话声甫落,台下又热烈鼓起掌来。
姑娘家当选了西凤三元,要上台亮相,少不得要美容一番,这回就足足的等了快要半个时辰。只听许家堡大门前响起一串鞭炮,才由许铁棠陪同女儿许兰芬、祝中坚陪同妹子祝秀珊、荆溪生陪同女儿荆月姑,走上台来。另外还有一大群落选的莺莺燕燕,跟着他们来到台下。
三位当选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的姑娘都打扮得如同新娘一般一身凤冠霞帔,大红绣裙,玉带围腰,更显得古雅庄重,如花似玉。台下的人在此一瞬间掌声如雷,此起彼落,越拍越起劲。还有七十八位姑娘,虽然落了选,但经过三天来的相聚,彼此间有了感情,拍起手来,玉掌发出来的一片掌声也特别清脆悦耳。
女状元一双盈盈秋水,不时的朝坐在南山老人身旁的谷飞云投来,女榜眼、女探花的两双盈盈秋水,也不时投向谷飞云而来。台上三人当然不知道眼光投向了同一个人,但坐在台下的谷飞云自然看得到,心头禁不住一阵跳动。坐在他边上的南山老人却丝毫不肯放过,一再用手肘轻轻的碰撞谷飞云手肘,使得谷飞云更感到不好意思,甚至不敢再看三人一眼。
司仪又高声叫道:“请首席监督人许庄主替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插上金花。”
当下由另二位监督人,首先取过一个朱漆木盘,上铺大红缎子,缎上并排放着两支金花,由许铁棠双手取起,插到女状元许兰芬的凤冠两边,接着,又替女榜眼、女探花在凤冠上插上金花。本来这三位姑娘的服饰大致相同,分不出状元、榜眼、探花来,这回插上金花,就可以分辨得出来了。女状元的两支金花较长,女榜眼的短了寸许,女探花的又短了寸许,台下自然又热烈的鼓起掌来。
司仪又高声道:“礼成。”接着又高声道:“今天所有在场的诸亲好友,请到右首棚下奉茶,晚上,许庄主特别准备了水酒粗肴,请大家赏光。”他话声一落,大家又报以热烈掌声。
许铁棠、荆溪生等人陪同女儿下台。南山老人等人也由许铁棠的大弟子孟君杰陪同,到西花厅奉茶。大门前面,右首一片广场上,盖了一座广大的凉棚,棚下早已摆上六七十张桌子,台上礼成之后,来自各地的台下观众,纷纷涌入棚下,这是一般赶来看热闹的人。
许家堡前厅,筵开十席,上首左边仍以南山老人坐了首席,依次是醉道人、尹长生、裴通、谷飞云,由主人许铁棠作陪。右边一席是女状元许兰芬坐了首席,女榜眼祝秀珊、女探花荆月姑左右相陪,接着是祝秀珊的兄长祝中坚、荆月姑的父亲荆溪生,主人则是在台上担任监督人的二人。
其余八席则是八十一个村的代表,第二进厅上也有八席,则是七十八位落选的姑娘们。入晚之后,筵席初开,许家堡从广场到后进,灯火通明,人声如潮,好不热闹。
酒中的高潮,莫过于敬酒,敬酒的最高潮,自然是女状元、女榜眼和女探花的敬酒了。每一席上,都引起高声哗笑和一片劝酒之声。这一顿酒,从大门外棚下到大厅上,每一席的每一个人,差不多全已有了八分酒意。
南山老人和谷飞云被招待在西花厅附近一幢精舍之中。这幢精舍是许铁面许铁棠平日接待贵宾之处,一排五间雕檐明窗的精舍,前面是一大片花圃,十分清幽。五位贵宾南山老人、醉道人、尹长生、裴通和谷飞云,当然全被招待在这里,这一晚,宾主尽欢,莫不酩酊而归。
谷飞云也喝醉了,他耳中一直萦绕着女状元那娇柔的声音,眼前一直浮现起女状元春花般的娇靥。一个晚上几乎一直没有睡好,眼看着窗棂上,由鱼白到大亮,到晨曦渐渐的照上花格子,他才懒洋洋的起床,开门出去。
庄丁立即送来洗脸水,谷飞云盥洗完毕,走出中间起居室,只见尹长生和裴通二人围着小圆桌而坐,二人看到谷飞云走出,一齐起身招呼。谷飞云连忙抱拳道:“二位前辈早,快请坐下。”
尹长生道:“谷老弟也请坐下,咱们正好一起进早餐呢。”谷飞云还没答话,醉道人也出来了,大家迎着落坐。庄丁送上四式小菜、两笼蒸饺,又给四人端上粟米稀饭。
谷飞云道:“老人家怎还不起来?”
醉道人微笑道:“他老人家早就起来了,此刻还在山顶上呢。师父是从不吃早餐的,咱们不用等了。”就在四人进餐的时候,只见许铁棠气急败坏的急步走了进来。
醉道人看他神色不对,放下筷子,站起身道:“许庄主有什么事吗?”
“四位早。”许铁棠朝四人点了下头,就攒着眉接道:“小女和当选的榜眼、探花的二位姑娘都失踪了。”
“失踪?”醉道人深感意外,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许铁棠道:“详细时间没有人能说得出来,可能是昨晚出的事。”
尹长生道:“铁棠兄请镇定一下,坐下来慢慢的说。”
许铁棠微微点头,说道:“兄弟只此一女,听她无故失踪,不免乱了方寸……”他依言坐下,吁了口气,续道:“事情是这样,从前晚起,八十一位参加选举的姑娘,都住在敝庄,因人数较多,占用了第二进全部房舍,每房住四个人。
小女虽住在家里,但因选举尚未开始,每个人都只有一个号码,不准吐露姓名的,昨晚选举,小女当选女状元,才请祝姑娘和荆姑娘一起住到她闺房里去……”
醉道人问道:“令媛闺房不在第二进吗?”
许铁棠道:“在第三进直到今天早晨,侍候小女的春眉发现小女房门开了,还以为小女起来了,进房去一看,房中三人都不见了,再去第二进询问,也没人见过小女三人,就来向兄弟报告,兄弟赶到小女房中,也查看不到什么情况。”
裴通道:“铁棠兄可曾派人在附近找过?”
许铁棠道:“兄弟已经要几个小徒在敝庄附近全找过了,毫无一点线索。”
“这就奇了。”醉道人道:“以许庄主的威名,当然不会也不敢有人掳人勒索的了,这件事就显得有些不大寻常?”
许铁棠道:“兄弟也有此感觉,所以特来向道兄和长生兄、裴通兄请教。”
醉道人沉吟道:“许庄主可否领我们先去看看令媛的闺房再说?”
许铁棠忙道:“可以,可以,兄弟给道兄带路。”说完,立即转身往外行去。
谷飞云因许庄主没提到自己,不知该不该跟着去。醉道人回头朝谷飞云含笑道:“你也去瞧瞧,初走江湖,要多历练历练。”
第三章崆峒金母
四人跟着许铁棠穿行走廊,越过第二进,从腰门进入第三进,由厅后楼梯上楼。只见一名青衣侍女迎着躬身道:“小婢春眉叩见庄主。”
许铁棠一抬手道:“老夫方才告诉过你,小姐房中东西,都需保持原状,不准移动,要你守在房门外,任何人不准进去,你没进去吧?”
春眉道:“庄主交代,小婢怎敢有违?”
“好。”许铁棠点点头道:“你依旧守在这里,不用进去。”春眉躬身道:
“是。”
许铁棠抬手道:“道兄请。”
醉道人道:“许庄主不用客气,还是你先请。”许铁棠不再客气,当先走入。
醉道人目光炯炯,从门口进入,就看得很仔细。这间卧室相当宽敞,除了妆台奁镜,锦帐绣被,还有玉轴牙签的书橱,壁上挂着一支终南派的松纹长剑。临窗的一张书桌上,还放着文房四宝,可见姑娘家还是一位女才子呢。
醉道人仔细察看了一遍,前后窗户,都关得好好的,并未开启,这时还是大冷天,当然不会开窗。床上被褥摺叠整齐,显然昨晚不曾有人睡过。房中家具,陈设井然,连小圆桌上放着三盏茗茶,那自然是昨晚许兰芬和祝秀珊、荆月姑三人喝过的。
许庄主交代丫环,房中东西不准移动,才没有收去,由此可见昨晚三人的失踪,并没和人动过手,因为房中找不出丝毫打斗过的痕迹。醉道人目光落到三盏茗茶上,人也随着走近小圆桌,伸手取过茶碗,揭开碗盖,目光一注,碗中茶汁微黄,茶叶片片可见。举起碗凑近鼻中闻了闻,也闻不出什么来,心中兀自不信,就把茶碗凑近嘴唇,轻轻喝了少许,不觉嘿然哼出声道。
许铁棠看他拿起茶碗,又闻又喝,如今又轻哼出声,忍不住问道:“道兄是否觉得茶水有什么问题吗?”
“不错。”醉道人道:“这茶水中被人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所以房中找不出丝毫打斗的痕迹来,人被迷翻了,自然用不着动手了。”
许铁棠听得一怔道:“会有这种事?”
醉道人放下茶碗,摆了下手,轻声道:“许庄主暂勿声张,先叫那小丫环进来,贫道有话问她。”
许铁棠点点头,叫道:“春眉。”
春眉在房门口答应一声,急步走入,躬身道:“庄主可有什么吩咐?”
醉道人接口问道:“贫道想问姑娘,昨晚你家小姐和另外二位姑娘一起回来,是你侍候的吗?”
春眉道:“这里只有小婢一人侍候,昨晚正是小婢一人侍候的。”
醉道人一指小圆桌上三盏茶碗,又道:“这三盏茶,是你沏的吗?”
春眉点头道:“是小婢沏的,昨晚小姐三人都有几分醉意,所以特别交代小婢去厨房烧水沏茶。”
醉道人问道:“这里去厨房远不远?”
春眉道:“不远,厨房就在第四进。”
醉道人道:“你仔细想想,沏茶回来,路上可曾遇上什么人?或者发生过什么事?贫道是说不论什么小事,你都要说出来。”
“没有发生什么事呀。”春眉忽然低啊一声道:“小婢在走廊上好像被人在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但回过头去,却又没见到什么人影,小婢心里一害怕,就急步赶上楼来,后来,小姐说没有事了,叫小婢回房去好了,小婢就回房了。”
“唔。”醉道人挥了下手道:“没你的事了。”春眉望望庄主,不敢退去。
许铁棠道:“你出去吧。”春眉躬身退下。
醉道人朝许铁棠道:“事情就出在春眉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也许被人制住穴道,从容在三盏茶碗中下了迷药,但此人劫持令媛三人,目的是什么呢?”
裴通忽然插口道:“咱们是否在房中再仔细搜上一搜,也许会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亦未可知。”
醉道人道:“裴大侠说得不错,对方劫持三位姑娘,来的绝非一人,可能留下什么,大家不妨分头找找看。”于是五人就分头在房中搜索起来。
只听尹长生叫道:“道兄,你来看看,这砚台中还有墨迹未干,这几天兰芬侄女都不住在这里,不可能写什么字,会不会有人留下字条之类……”原来他走近书桌,掀起砚台,发现墨迹犹新,回过头来和醉道人说话。
裴通也在此时走近床前,伸手翻起枕头,在枕下看到一张摺叠整齐的白纸,急忙取过,叫道:“大家快来,在这里。”大家听他一嚷,立即走了过去。
裴通已把白纸摊开,看了一眼,就交到许铁棠手中,说道:“果然是对方留的字条。”
许铁棠接到手中,低头一看。只见纸上写着:「三女平安,希勿挂念」八个字,底下并无具名,但字迹娟秀,显然出于女子之手,而且从笔迹看,这留字的人,年龄也一定不会很大。许铁棠迅快把字条递给醉道人,一面沉吟道:“此人劫持小女等三人,究竟是为什么呢?”
醉道人看了一眼,才道:“从这张字条看,此人似无恶意,但……”接着抬目道:“咱们出去再作计较吧。”
谷飞云眼看醉道人、尹长生、裴通等人果然不愧是老江湖,观微知著,能够从一点毫不起眼之处,发掘出问题来,这是自己万万想不到的。
回到西花厅,南山老人已经回来,独自坐在椅上喝酒。看到几人从外面进入,不觉「嗨」了一声,问道:“你们去了哪里?有什么事吗?”
许铁棠道:“小女和祝姑娘、荆姑娘昨晚离奇失踪了。”
“西凤三元失踪了?”南山老人搔搔头皮,说道:“你们可曾查到什么线索了没有?”
醉道人把手中那张字条递了过去,说道:“你老人家请看。”
“三女平安,希勿挂念。”南山老人睁大双目,问道:“这是他们留的字条?
这笔迹好像是小女娃写的,这人究竟会是谁?”醉道人就把刚才去许兰芬闺房搜索的事,说了一遍。
南山老人道:“看她留字的口气,好像并无恶意,这……就奇怪……哦,许庄主,你有没有查过,昨晚住在第二进的的七十八位小姑娘,是否有人外出?”
许铁棠哦了一声道:“这个在下倒是没有想到,在下立时去查看。”说完,匆匆走了出去。
醉道人道:“你老人家认为……”
南山老人摸着白胡子,微笑道:“目前还很难说,总之这件事可能不大简单。”
醉道人疑惑的道:“你老人家似乎已经想到什么了?”
南山老人回头看了谷飞云一眼,笑道:“谷小哥大概也该想到了吧?”
“我……”谷飞云惊诧的道:“小可怎么会想得到呢?”
南山老人微笑道:“你再想想看?”
谷飞云忽然想起前晚自己追踪四个青衣女子的事来,不觉哦了一声道:“老人家是指前晚小可追踪的那四个青衣女子,可能是劫持许姑娘三位的贼人?”
南山老人点头道:“大有可能。”
醉道人目光朝谷飞云投来,问道:“谷小哥可否把事情经过说出来听听?”
谷飞云就把前晚自己发现夜行人,一时好奇,跟踪下去,遭到四个青衣蒙面少女围攻之事,说了一遍。
只见许铁棠匆匆走入,说道:“老仙长说得没错,兄弟方才赶去第二进查看,其中有一间卧室房门紧闭,因为她们都是相识未久,并未注意,经在下推门而入,发现四位姑娘被人点了穴道。每人身上的号牌也不见了,在下替她们解开穴道,也问不出什么话来,她们是在睡梦中被人点了穴道的。”
醉道人道:“这就和谷小哥说的颇为吻合,劫持许姑娘三人,就是谷小哥遇上的四个蒙面少女,因为她们别上了号牌,出入就没人注意了。”
许铁棠问道:“谷小哥什么时候遇见四个蒙面少女?”醉道人就把前晚谷飞云遇上四个蒙面少女的事说了一遍。
许铁棠道:“但这四个蒙面少女毫无线索,又到哪里去找呢?”
“线索倒也不是没有。”南山老人摸着白胡,笑道:“许庄主不妨想想看,在西陲除了贵派,还有那一位高人,开门立派的?”
许铁棠听得悚然一惊,失声道:“崆峒金母……”
“不错。”南山老人颔首道:“只有她的门下,全是女弟子。”
许铁棠搓着双手,忧形于色的道:“但……但……这……”他虽然只说了两个「但」字,一个「这」字,但在场的人中除了谷飞云,谁都知道他没说出来的意思。因为崆峒金母,并非正派中人,武功又高不可测,各大门派莫不对她闻名变色,退避三舍。如今他唯一的掌上明珠,如果落入这个女魔头的手中,那就没有希望能够救出来了。
就在此时,从门外走进荆溪生和祝中坚二人。荆溪生扑的朝南山老人面前跪了下去,说道:“老仙长,可怜晚辈只此一女,如今无故失踪,求求老仙长,救救小女。”
祝中坚也跟着跪下,说道:“老仙长,先父去世得早,家母年老多病,只剩下晚辈兄妹二人,如今妹子失踪,此事如果让家母得知,定然病势会加重,恳求老仙长援手,救救我妹子。”
南山老人被两人闹个措手不及,慌忙站起,把两人拉起,一面说道:“快不可如此,咱们正在商量救人之事,二位快请坐下来好说话。”二人依言坐下。
南山老人转脸朝许铁棠道:“如果令媛三人,确是被崆峒派门下掳去的话,事情还不至于绝望。”
“什么?”荆溪生吃惊的道:“小女是被崆峒门下掳去的?”他是紫柏山紫柏宫门下,自然听说过崆峒金母的名头。
许铁棠急急问道:“老仙长认识金母吗?”
南山老人道:“那是五十年以前的事了,当时金母还是出道江湖未久,在昆仑山一处小山陵上,和昆仑派大弟子岳维峻不知何事动上手,她被岳维峻「天星掌」所伤,岳维峻也中了她一记「透骨指」。两人都是少年气盛,忍不住动上兵刃,其实两人都伤得不轻,已是强驽之末,正好遇上老朽西游昆仑,看到两人重伤倒地,替他们悉心救治,在一处岩穴中住了三天。金母曾说过:「前辈救命大恩,不敢言谢,今后只要前辈吩咐,晚辈一定遵命。」但事隔五十年,不知她还记不记得老朽?”
许铁棠喜形于色,说道:“老仙长有恩于她,她一定不会忘记的,小女三人,就全仗老仙长援手了。”
南山老人微微颔道道:“人自然要救,且容老朽想想。”
醉道人道:“弟子认为许姑娘等三人,是否是崆峒弟子劫持去的,咱们并无确证,不好和金母明说,因此最好派一个人,以你老人家的名义,去探探她的口气,不知你老人家以为如何?”
南山老人道:“这个可以,为师到西陲来了,派人前去问候,所谓行客拜坐客,于礼也说得过去。”他想了想,偏头问道:“但三个小女娃如果在她那里呢?”
醉道人笑道:“那就最好没有了,你老人家派去的人,金母一定会派一名她门下弟子或管事之类的人接待,只要透个口风给接待的人,暗示师父就是为了许姑娘三人无故失踪,才要他去晋见金母的,希望金母能够把人放了。这话由接待的人传给金母,较为婉转,以弟子想来,金母绝不至于为了三个小女娃,不顾你老人家面子的。”
南山老人捋须笑道:“这倒也是,咱们就这么办。”
醉道人道:“只是……师父准备派谁去较为合适呢?”
南山老人一手拈须,目光斜睨了谷飞云一眼,沉吟道:“这个……老朽正在考虑……”
谷飞云想起许兰芬娇柔的细语,和脉脉含情的眼神,还有荆月姑、祝秀珊,他不觉毅然道:“老人家如果用得着小可,小可愿意前往崆峒一行。”他话虽说出口,但根本不知道崆峒山在哪里?
“唔。”南山老人口中唔了一声,颔首笑道:“老朽考虑的人选,也就是你小哥。”
醉道人听得一怔,他先前还以为师父会派自己前去一行,不禁迟疑的道:
“谷小哥去合适吗?”他因谷飞云刚出师门,一点江湖经验也没有,所以才有此一问。
黄山老人微笑道:“谷小哥去是最合适不过了,他即非为师门下,和许庄主也毫无瓜葛,这表示他此行,只是老朽到了这里之后,无人可以派遣,才要他代为师一行的。金母一向刚愎自用,又生性多疑,谷小哥是不相干的人,正好可以减少她的猜忌。”
醉道人道:“你老人家说得极是。”
许铁棠拱拱手道:“如此就一切拜托谷少侠了,只不知谷少侠何时动身?”
荆溪生道:“救人如救火,谷少侠自然越快越好。”
“不,此事不用急。”南山老人摇摇手道:“许姑娘三位昨晚才被掳去,就算是崆峒门人劫持的,最少也要几天才能回去,谷小哥去得早了,人还未到,她们就可以一口推掉。所以,谷小哥尽可明天早上动身,路上也不用赶得太急,最好让她们先到,这样金母就不好推托了。”
许铁棠道:“一切都听老仙长安排。”
祝中坚比谷飞云不过大了四五岁,眼看南山老人派谷飞云前去崆峒,忍不住道:“老仙长,晚辈想和谷兄同去。”
“不用,不用。”南山老人道:“谷小哥代老朽去问候金母,只是以此作为藉口而已,主要是希望有便乘机暗示接待他的人,请金母放人,给她有落场的面子,人去多了,反而不便。”
事情就这样决定,午饭后,南山老人把谷飞云叫到房中,和他密谈了一个下午,包括从老爷岭前往崆峒的路径,和何处打尖、何处投宿等等,谷飞云一一记在心里。
一晚过去,第二天一早。许铁棠要大弟子孟君杰替谷飞云准备了一匹健马,和荆溪生、祝中坚一直送出大门,才叮咛而别。谷飞云有南山老人的指示,第一天赶到陇县投宿,第二天赶到华亭,第三天赶到平凉,第四天早晨由平凉西行,已是荒凉的山区。
他记着南山老人的话,从平凉往西,大约中午时分就可赶到崆峒山麓了。他举目西望,只见远处群峰插天,不知哪一座是崆峒山的主峰?金母居处,也许并不在主峰,只是一处奇岩幽谷之中。几十年来,没有人敢去找她,也没有人敢上崆峒一步,因此也没有人能知道金母究竟住在哪里?
但南山老人说过,金母在崆峒住了五十年,这五十年中,她门下弟子总要出山采购食物,那么纵然是荒无人迹的深山,只要经常有人行过,也一定会留下痕迹,要他仔细观察,必可找到。话虽如此,但谷飞云一路行来,面对这样一个广袤的山区,要找一条经常有人经过的小径,简直有如大海捞针一般。他坐在马上,心头不住的盘算,也想不出一个妥善的法子来。
中午时分,赶到一座峻岭之下。这里应该是崆峒山山麓了,南山老人指点的路径到此为止,从现在起,就要靠自己去找了。他跳下马来,任由马儿去吃青草,自己找了一块大石坐下,取出干粮吃了,然后在附近找到一条山涧。
山涧水流极清,他俯下身去,用双手掬水,喝了两口,回去把马匹牵来,让它在涧边喝水。忽然发现山涧边上的几块大石,看去极为光滑,好像经常有人践踏一般,心中不禁一动,急忙走了过去。原来这条山涧,大石磊磊,地势一路往上,除了中间涧水潺溪,从石间流出,两边俱是从山上滚下的大小石块,是以两边山势十分陡峭,形成一条相当幽深的山谷。纵目望去,右首大小石堆间,果然有一条十分明显的小径。
谷飞云看得不觉大喜,心想:“在这里了。”只是山涧旁俱是从山上滚下来互相堆积叠成的大石,忽高忽低,不是平路,自然不能骑马,就是牵着马走,也是十分累赘之事。
当下就把缰绳圈在马颈上,拍拍马头,说道:“这里左首有森林,也有青草水源,你在这里等我吧。但要小心些。”接着又拍拍马屁股,那匹马似乎听懂他说的话,果然朝林中跑去。
谷飞云转身就沿着涧边石堆,轻纵低掠,朝山谷中腾跃而上,因为这一路都是往上的斜坡,他足足走了顿饭工夫,差不多已登上山腰。耳中听到洪洪水声,迎面已是山谷尽头,一条银练从百丈高峰直挂而下,注入一个深潭之中。
这一深潭,面积相当大,四周围以嶙峋巨石,景色清幽之中,另有一种天然的粗犷之美。最奇怪的是这条瀑布水势不小,但倾潭中之后,并没有溢出来,下面这条山涧潺潺流水,只是从潭边石隙间流出的一小股而已,大部份从瀑布注入潭中的水,很可能从潭底流失了。
他正在面对潭水,看得出神,突觉腰脊间似被剑尖一类尖锐的东西抵住,同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喝道:“不许动,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谷飞云只觉这声音听来极为熟悉,慌忙转过身去,应道:“在下谷飞云……”
用剑指着他的是一个青衣少年,看到谷飞云脸上陡现惊喜之色,说道:“会是你……”
谷飞云也看清楚了对方面貌,心中暗喜自己没找错地方,欣然抱拳道:“原来是宇文兄。”他正是柳林酒馆中遇见过的宇文澜,这时收回长剑,目光注视着谷飞云问道:“谷少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谷飞云笑道:“那么兄台怎么也会到这里来的呢?”
宇文澜道:“到了这里,你还油嘴滑舌的,难道不想活命了?”
谷飞云看着他笑道:“有这么严重吗?”
宇文澜轻哼道:“幸亏遇上的是我,要是遇上别人,你早就没命了。”
谷飞云笑道:“照兄台的说法,好像我姓谷的一条命很容易被人取去了?”
宇文澜道:“我没时间和你抬杠,你究竟做什么来的?快说。”
谷飞云双手一摊,说道:“在下只是路过这里,上来看看的,兄台这样盘根究底,究竟是为了什么?”
宇文澜道:“谷兄如果真是无心上来的,那么还是赶快离开的好,如果给人看到,我就无法帮你说话了。”
谷飞云早已听出他的口气,也早已看出他是女扮男装的,一面故意说道:
“宇文兄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这人……”宇文澜又气又急,跺跺脚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人家一片好意,你还要故意装傻……”
“好,在下不再装傻了。”谷飞云朝他作了个长揖,说道:“在下也希望宇文姑娘能够坦诚见告才好。”
他这声「宇文姑娘」叫得宇文澜脸上不禁一红,眨动一双明亮的眼睛,问道:“你要我坦诚见告什么呢?”
谷飞云道:“在下想请教姑娘,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宇文澜道:“这里是崆峒山,你还明知故问?”
谷飞云道:“那么宇文姑娘一定是金母门下了?”
宇文澜听得脸色大变,急急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谷飞云笑道:“这下谷飞云,可一点不假。”
宇文澜又道:“那你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事?”
谷飞云道:“实不相瞒,在下奉南山老人之命,特来晋见金母的。”
宇文澜迟疑的道:“南山老人?是不是那个白发白须的老人?江湖上怎么从未听人说过?”
谷飞云含笑道:“那么你听说过醉道人没有?”
宇文澜道:“大名鼎鼎的醉道人,我自然听说过了。”
谷飞云笑道:“那么在下不妨告诉你,南山老人就是醉道人的师父。”
“啊。”宇文澜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口中啊了一声,道:“醉道人的师父,不是酒仙吗?”
谷飞云笑道:“就是他老人家。”
宇文澜问道:“你也是他的门下?”
“不是。”谷飞云道:“在下只是在品酒大会上认识他老人家的。”
宇文澜道:“他派你来晋见家师,有什么事呢?”她果然是金母门下。
谷飞云道:“南山老人难得到西陲来,既然来了,总得向令师问好。”
宇文澜道:“他不自己来,要你代表前来,家师是不会见你的。”
谷飞云道:“那可不一定,在下听他老人家的口气,令师一定会接见在下的。”
宇文澜斜睨着他,说道:“你这么有把握?”
谷飞云压低声音道:“告诉你,老人家从前救过令师,但这话你千万不能告诉其他的人。”
宇文澜点了点头,接着又道:“南山老人要你千里迢迢的赶来,就是为了问候家师?”
谷飞云沉吟道:“事情是有一件,只是……”
宇文澜道:“那你就直说咯,干嘛吞吞吐吐的?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就是了。”
谷飞云道:“事情是这样的,这次柳林镇举行的品酒大会,选举出女状元、女榜眼、女探花,不料这三位姑娘一夜之间无故失踪……”
宇文澜道:“他们怀疑家师把她们掳来了?”
谷飞云心中暗道:“明明是你率人把许姑娘掳来的。”但口中却道:“事无佐证,谁也不能下断语,但大家推想,这一带只有崆峒有女弟子,所以恳求南山老人,要在下来晋谒令师的,如果人在山上,就希望令师俯允,释放她们回家。”
宇文澜咬着嘴唇,偏头想了想,才道:“这件事,我不敢说,这样好了,你到了里面,不管家师见不见你,一定会由大师姐或者二师姐接待,你不妨和大师姐说了,她自会禀报家师的,但千万不能说是我说的。”
“谢谢你。”谷飞云又道:“在下临行时,老人家也是这样交代的。”
“那就好。”宇文澜脸上出现了笑容,欣然道:“那就可以进去了。”
谷飞云道:“姑娘请。”
宇文澜走在前面,回头笑道:“你能找到这里,本领也不小了。”她领着谷飞云朝瀑布右首走去,在成堆巨石中间穿行,来至崖下,原来大石崖下隐藏着一个一人高的石窟,望去黑黝黝的好像极为深邃。
谷飞云问道:“你们就住在这座石窟里?”
“才不是呢。”宇文澜接着又道:“里面很黑,不熟悉路径的人,准会碰得头破血流,来,你把手伸过来,我牵着你走。”她侧过身,果然把右手朝后面伸来。
谷飞云依言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了她的纤手。他已经二十岁了,从未和异性有过接触,这回握住了宇文澜的玉手,当真是「人握柔荑软似棉」,但觉柔软如棉,温润似玉,细腻滑嫩,几乎令人心神飘飘然,妙不可言,爱不释手。
本来他自幼练习上乘内功,目能暗视,这回跟着宇文澜走进石窟,任由她牵着手走,除了心跳得很快,连四周是怎么一个情形都没看得清楚。不多一会儿,前面已经透过亮光,宇文澜脚下一停,要待收回手去,却被谷飞云紧紧握着不肯放手,她脸上不禁一红,轻啐道:“谷少侠,你怎么啦?”
谷飞云给这一叫,方从梦中惊醒一般,口中「啊」了一声,问道:“宇文姑娘,你说什么?”
宇文澜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卟哧笑出声来,轻轻甩了下手,挣脱他的手掌,嗔道:“你原来也不老实。”
谷飞云俊脸通红,赧然道:“对不起,在下不是有心的,姑娘幸勿见怪才好。”
宇文澜看他的样子,暗暗好笑,一面幽幽的道:“我不会怪你的,从这里出去,只有一条路,我不便和你走在一起,你要一个人上去了。”她目中深含着歉疚之色,望着谷飞云欲言又止。
谷飞云道:“多谢姑娘,替我引路,在下一个人上去好了。”
宇文澜含情脉脉的道:“祝你此行成功,你快去吧。”
谷飞云道:“再见。”正待举步。
宇文澜叫道:“谷少侠……”
谷飞云回身道:“姑娘有什么事?”
宇文澜走上一步,幽幽的道:“家师……”她面有困难神色,但又不得不说,续道:“从前的名讳,上金下凤,西方庚辛金,也有人称她老人家为西凤,如今柳林镇选西凤女状元,岂不是有意触忤她老人家?我……不该说的,谷少侠,你……要原谅我……”
谷飞云道:“我知道,多谢姑娘……”
“你快走吧。”宇文澜很快转身,朝来路疾奔而去,迅即投入黑暗之中。
谷飞云心头起了一阵惘然之感,举步走出石窟,敢情已经穿过一座山腹,现在看到的是另一个幽深的山谷。石窟外面像是一条长廊,可容两人并肩而行,上面危如石盖,下临千寻深渊,一路盘着山腰向左,转过山腰,长廊已到尽头,沿着山径,登上一处岭口。
就在他堪堪登上之际,陡觉疾风飒然,面前已经多了两个一式青色劲装,手持长剑的青年,一下挡住了去路。左首一个冷峻的喝道:“还不站住?你是什么人?做什么来的?”
谷飞云眼看两人神态倨傲,出言不逊,心中虽感不快,但依然抱抱拳道:
“二位请了,在下谷飞云,奉南山老人之命,晋谒金母前辈来的。”
右首一个道:“你是哪一门派门下?”
谷飞云道:“在下没有门派。”
左首一个问道:“你说奉南山老人之命,南山老人是哪一门派的人?”
谷飞云道:“在下不知道。”
左首一个脸色一沉,哼道:“你奉南山老人之命来的,怎会不知道他是哪一门派的人?”
谷飞云道:“在下真的不知道,阁下教在下怎么说?”
左首一个叱道:“小子,你是找死。”
“徒儿不得无礼。”一个苍劲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只见一个浓眉虬髯,身穿蓝布棉褂的老者徐步走来。
两个青年慌忙躬身叫了声:“师父。”
虬髯老人目光如炬,注视着谷飞云问道:“小友奉南山老人之命,前来晋见金母,有什么事?”
谷飞云抱抱拳道:“前辈垂询,在下深感为难。”
虬髯老者道:“小友有什么为难之处?”
谷飞云歉然道:“在下奉老人家之命是晋见金母来的,前辈既非金母,在下就不便奉告了。”
两个青年站在虬髯老者两边,怒喝一声:“你……”
虬髯老者摆了下手,才道:“小可是南山老人门下?”
谷飞云道:“不是。”
虬髯老者又道:“那么小友是何人门下?”
谷飞云道:“家师道号孤峰上人。”
虬髯老者似乎没听说过孤峰上人的名号,只得道:“小友既然奉南山老人之命前来,可有老人信物?”
“有。”谷飞云一个飞旋,落到五丈外的山坡上,低下身去,采了一支蔓草,飞回原处,双手把蔓草呈上,说道:“信物在此,请前辈过目。”
两个青年叱道:“好小子,你敢戏耍师父?”
谷飞云目光一凝,正容道:“在下几时戏耍前辈了?”
虬髯老者双手接过,大笑一声道:“这位小友并未戏耍为师,葛生南山,正是他老人家的信物,维坚,你送这位小友上去。”
左首一名青年躬身应了声:“是。”
虬髯老者朝谷飞云颔首道:“小友请吧。”
“多谢前辈。”谷飞云朝他抱拳为礼,然后又朝左首那个青年说了句:“兄台请。”
左首青年领着谷飞云朝山岭间的一片平台走去。这片平台,极为宽阔,是山岭间的一片平地,中间有一条平整的山路,两旁树林间盖了七八幢石屋。平地尽头,有一道石级,在参天古木之间,蜿蜒向上。那青年走近石级,就脚下一停,回头说道:“到了上面,自然会有人接待,你自己上去吧。”
谷飞云说了声:“多谢。”就举步拾级而上,这一条石级,足有三千多级,就算你内功最好,一口气登上山岭,也会感到心跳气喘。
谷飞云刚刚登上山巅,连景物都还没有看清,突听一声娇叱,两支雪亮的长剑一左一右朝颈边交叉锁来。不觉口中咦了一声,急忙退后一步,才看清那是两个手持长剑的青衣少女,一面叫道:“二位姑娘请住手。”这两个少女不过十八九岁,梳着两条乌黑长辫,垂在鼓腾腾的前胸,面貌娟好。
其中一人叱道:“你是什么人?胆敢闯崆峒天池?”
谷飞云忙道:“在下谷飞云,奉南山老人之命,晋谒金母来的,请二位姑娘给在下通报一声。”
两人打量了谷飞云一眼,左边一个冷冷的道:“你从哪里来的?要见圣母?”
谷飞云道:“在下说过,是奉南山老人之命来的。”
右边一个问道:“南山老人是谁?”
谷飞云道:“两位姑娘禀报金母,她自会知道。”
左边一个道:“圣母从不接见外人。”
谷飞云笑了笑道:“金母如果知道在下是南山老人派来的,一定会接见。”
左边一个朝右边一个低低说了两句,才目光一抬,说道:“你在这里稍候,我师妹进去请示。”
谷飞云忙道:“多谢姑娘。”右首一个立即转身走去。
左首一个道:“你上来吧。”谷飞云跨上最后一级石阶,才看清楚这里已是平顶,群峰悉在脚下,连白云积雪都在山腰之间,可见此峰之高。
不远处矗立着一座白石牌坊,上书「天池」二字,牌坊里面,竟是一个天然湖泊,湖光潋滟,景色极为清幽。那青衣少女手持长剑,目光冷峻的看着谷飞云,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似有监视之意。谷飞云也没和她说话,只是背负着双手,静静的观看山中景色。
这样足足等了一顿饭的工夫,才看到进去通报的那个少女,一路奔行而来,走到近前,才道:“管事请谷少侠上去。”接着又对谷飞云道:“你随我来。”
转身走在前面引路,谷飞云就跟着她身后走去。
进入牌坊,一路都铺着白石,虽是寒天,两旁种着的奇花异草,依然开得嫣红姹紫,宛如江南三月。天池略呈圆形,足有百倾以上,环湖奇石磊磊,叠成假山状,纯出天成,间以红白梅花,暗香浮动。青衣少女领着谷飞云循着湖边走了里许光景,来至一座小山麓间,一座精致的楼宇前面,回头道:“谷少侠请在这里稍候。”
她急步走上三级石阶,和门内一名青衣少女说了几句,立即退下,朝谷飞云道:“谷少侠可以上去了,里面自会有人给你带路。”说完,迳自退去。
谷飞云跨上三步,门内一名青衣女子道:“谷少侠请在这里稍候,我去禀报管事之后,再来相请。”
谷飞云忙道:“有劳姑娘。”青衣女子往里走去。不多一会儿,她返身走出,抬手道:“管事有请谷少侠,你随我进去。”说完,转身走在前面,把谷飞云领到一间挂着棉帘的门首,就躬身道:“启禀管事,谷少侠来了。”
房内传出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道:“请进。”
青衣女子抬手道:“谷少侠请。”谷飞云举步进入。
这是一间布置精雅,收拾整洁的小客厅,上首一张高背雕花椅上,坐着一个青衣中年妇人。这人年约四十五六,生得柳眉凤眼,面貌清峻,仍可看出昔年凤韵。这中年妇人,当然就是管事了。谷飞云慌忙抱拳礼,说道:“在下谷飞云见过管事。”
青衣妇人只点了下头,说道:“谷少侠请坐。”
谷飞云心中暗道:“这位管事架子倒是大得很。”一面就在她下首一把椅子上落坐。一名青衣女子端着一盏香茗送上。
中年妇人侧过身来,目光一抬,问道:“我听说谷少侠是奉酒仙葛老前辈之命,来晋见圣母的,不知有什么事吗?圣母五十年来,从未接见过外人,如果葛老前辈有事的话,谷少侠不妨直说,我好向圣母先禀明,看看圣母有什么指示。”
谷飞云看她一见面就开门见山,说得爽快,心想:“这样最好,我就把来意告诉她,让她去转禀金母,自然要比自己去说好得多了。”心念一动,就拱拱手道:“管事见询,在下就直说了,正月初五是柳林镇一年一度的品酒会,今年扩大举行,还选举西凤女状元和女榜眼、女探花,号称西凤三元……”中年妇人听得脸色微微一变。
因为圣母昔年姓金名凤,人称西凤,和东海龙王敖九洲,号称东龙西凤,这「西凤三元」岂不犯了她老人家的忌讳?谷飞云续道:“初八那天,选出三位姑娘为西凤三元,怎知当晚就无故失踪……”
中年妇人冷冷的道:“这和我们崆峒派有关吗?”
谷飞云道:“事情是这样,因为三位姑娘失踪,找不到线索,当时只有四位落选的姑娘遭人制住穴道,躺在卧房里,连用以识别身分的号牌也被人取走,可见是被四名姑娘掳走的,还冒用别人号牌混出去的,因此大家推断这四名姑娘是唯一的线索,但却早已鸿飞冥冥,不知去向了……”中年妇人没有作声,只是目光紧注着谷飞云。
谷飞云续道:“正好在下在两天前的晚上,见过四个青衣少女,南山老人认为西陲一带,只有崆峒门有女弟子……”
中年妇人勃然变色道:“这是什么话?”
谷飞云正容道:“管事请听在下把话说完了,再说也不迟,葛老人家也只是举例而已,并非肯定之语,管事用不着如此生气。”
中年妇人被他说得为之一怔,数十年来,从未有人敢对她如此顶撞,不觉问道:“谷少侠是葛老前辈的高足?”
“是朋友。”谷飞云笑了笑,接道:“在下和葛老人家是在品酒会上认识的,当时在下并不知道葛老人家是大名鼎鼎的酒仙南山老人,他要在下和他作伴,就这样成了朋友。”
中年妇人道:“那么谷少侠的尊师是哪一位?”
“家师自号孤峰上人。”谷飞云接着道:“在下此次奉南山老人之命,一来是葛老人家到西陲来,既然来了,总得向金母问个好;二来,也可以说是为了西凤三元失踪之事,命在下前来晋谒金母的。他老人家曾说,在下到了崆峒,金母一定会派人招待,在下就把西凤三元失踪之事告诉接待的人,希望他转告金母。
如果三位姑娘在这里的话,就请看他老人家的面子,放她们回家,如果不在这里,就请接待的人不用把话转告金母了。”
中年妇人点头道:“好,谷少侠代表葛老前辈来的,不论西凤三元是不是咱们崆峒派人去请来的,我总得禀明圣母才行,谷少侠且请宽坐,我去去就来。”
谷飞云欠身道:“管事只管请。”中年妇人起身往外行去。
谷飞云捧起茶盏,喝了一口,放下,再喝,把一盏茶喝干了,依然不见中年妇人出来,枯坐无聊,足足等了一顿饭的工夫,才见中年妇人匆匆走入,说道:
“谷少侠久候了,圣母请你进去。”谷飞云慌忙站起。
第四章扑朔迷离
中年妇人道:“谷少侠请随我来。” 举步走出客厅,领着谷飞云由长廊一路往后,穿过一座穿堂,迎面就是一道宽阔的登山石级,洁白如玉,光可鉴人。
这道石级足有三百多级,才登上小山,山顶是一片平整的平台,铺以白玉,四周围着白石栏杆,中间盖了一座碧瓦覆顶,白石为墙的精致楼宇,当真有如人间仙境。精致的楼宇门前,站着两名青衣佩剑少女,风姿嫣然,亭亭如玉。
中年妇人领着谷飞云走近门前,两名青衣少女立即躬身道:“弟子参见管事。”
中年妇人只点了一下头,就昂然走入,舍了中间二门,从右侧一道边门进入,再由长廊折入一处小天井。但见花木扶疏,两旁花架上都是盆栽花卉,清香袭人。
迎面是三间精舍,正中间一间垂着棉帘,两人堪堪走近,已经有人挑起棉帘,一名青衣少女娇声道:“圣母请谷少侠入见。”
中年妇人抬抬手,道:“谷少侠请。”
谷飞云谦让道:“管事请。”
中年妇人道:“谷少侠远来是客,不有客气,快请吧。”
谷飞云只好当先跨入,中年妇人也跟着走入,青衣少女就放下了棉帘。这是一间宽敞的起居室,陈设古雅。上首一张紫檀雕花椅上,坐着一个一头银发,脸色白皙红润,身穿青缎道装的老妇人,目光如电,朝谷飞云投来。中年妇人在谷飞云身后低声道:“上面坐着的就是圣母了。”
谷飞云慌忙趋前几步,躬身作了个长揖,道:“在下谷飞云奉南山老人之命,晋谒金母,叩请金安而来。”
金母含笑道:“不敢当,葛前辈可好?”
谷飞云答道:“葛老人家依然如故,多谢金母关心。”
“很好。”金母点头道:“谷少侠快请坐下。”一面抬头朝中年妇人道:
“碧梧,你也坐下来。”两人依言坐下。
金母目光一抬,问道:“葛前辈既然来了西陲,怎不请到寒山来盘恒几日,难道怕我没有好酒招待他老吗?”
“那倒不是。”谷飞云欠身道:“葛老人家曾经说过,他也很想一览崆峒天池之胜,只是他老人家身如闲云野鹤,闲散贯了,最怕受拘束,所以才要在下代他前来的。”
“说的也是。”金母笑了笑道:“老身听碧梧说,此次柳林镇举办品酒大会选出西凤三元,这三位姑娘一夕之间无故失踪,情形如何?老身想请谷少侠详细说出来听听。”
谷飞云心中暗道:“听她口气,莫非人不在这里?”一面应了一声,当下就把选举当晚,三位姑娘如何失踪,第二天早晨,自己随同南山老人、醉道人等人前去许兰芬闺房查看,如何在枕下发现字条。后来许铁棠又去查看第二进招待其他七十八位姑娘住处,发现有一间房中房门紧闭,有四位姑娘被人点了穴道,详细地说了一遍。
金母听得很详细,接着问道:“老身听说谷少侠曾在初五晚上,遇上过四名青衣女子?还和她们动过手,你可曾记得她们是何模样?”
谷飞云道:“是的,那四位姑娘都以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在下没有看清她们的面貌,但四个人身材苗条,年纪似乎不大。”接着又把当晚遇上的事,又详细的说了一遍。
金母道:“以后有没有再见过?”
谷飞云道:“那是第二天傍晚,在下在酒店中又遇上其中的一个,但她却易钗而弁,改穿了男装……”接着又把那天在酒店中遇上宇文澜的事说了出来。
金母口中「唔」了一声,道:“难怪葛前辈会怀疑到是崆峒门下劫持了西凤三元,这一带,也只有我崆峒门下全是女弟子。”
这话她像是对中年妇人陆碧梧说的,也像是自己对自己说的,随着目光又朝谷飞云投来,道:“其实老身这里并没有劫持三位姑娘,崆峒门下也没有宇文澜这个人,老身自会派人去查。”谷飞云听她说出崆峒门下「没有宇文澜这个人」,面上不觉微露愕然神色。
试想金母是何等人物,目光如炬,那会看不出来?目注谷飞云问道:“谷少侠心里可是想到了什么有话但说无妨。”
谷飞云给她问得不禁俊脸一红,嗫嚅地道:“在下今天上山之时,还见过宇文澜。”
“谷少侠上山之时还见过她?”金母诧异地道:“那是在什么地方?”
谷飞云当然相信,像金母这样的人,她说出三位姑娘不是崆峒派的门人劫持的,就不会是崆峒派劫持的了。因此,这个宇文澜就成了关键人物,自然非把自己遇上宇文澜之事说出来不可。想到这里,就把自己中午时分循着山涧,找到峡谷尽头,有一瀑布垂直而下,已无去路,自己对着潭水发怔,宇文澜却在身后出现。以及如何领着自己穿行石窟,并且把宇文澜和自己说的话,也一句不漏的说了出来。
这下可把金母听得勃然大怒,她的手掌在雕花椅的靠手上重重拍了一下,哼道:“荒唐,真是岂有此理,她居然敢冒充老身门下,老身门下三个弟子最小的也有三十五岁了,哪有她这么年轻的?至于老身徒孙辈,虽然年纪和她差不多,也决不敢如此胆大妄为,假冒老身的弟子……”
说到这里,两道寒电似的目光一下转到陆碧梧脸上,沉声道:“碧悟,你立即要令仪、玉音下山,彻查此事,不但要找回许兰芬三人,还要把那个叫宇文澜的人给我擒回山来,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假冒我崆峒派之名,在江湖上为非作歹?”
陆碧梧起身应了声「是」。
金母回头朝谷飞云道:“谷少侠替老身覆上葛前辈,这件事既然有人假冒我崆峒派,失踪的三位姑娘崆峒派自会尽全力把她们找回来的。”
谷飞云站起身作了个长揖道:“如此多谢金母,在下告退。”
“哦。”金母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口中哦了一声,又道:“谷少侠和四个青衣女子动过手,总还记得她们的剑法,老身请你看看崆峒第三代弟子的剑法,和那四个青衣女子的路数是否相同?”谷飞云自然听得出她话中之意,那是要向自己证明那四个青衣女子绝非她崆峒门下了,只好躬身应了声「是」。
金母抬手朝侍立门口的青衣少女吩咐道:“你去再叫三个师妹进来。”
青衣少女答应一声,立即退了出去,不一会,只见棉帘掀处,翩然走进四个青衣佩剑少女,看她们年龄都在二十四五光景,入门之后,就在下首一字排开,朝金母躬下身去,莺声地道:“徒孙叩见圣母。”
然后又朝陆碧梧躬身道:“弟子叩见师父。”原来她们都是陆碧梧的门下。
金母一抬手道:“你们就在这里演练几招本门剑法给谷少侠瞧瞧。”
四名青衣少女应了声「是」,才抬眼朝谷飞云看来,这一瞧,才看清这一位「谷少侠」原来这么年轻,不知圣母何以要自己四人演练剑法给他瞧瞧?一时粉脸不禁泛红,慌忙锵然拔剑,齐声道:“请谷少侠多指教。”
剑势乍展,四人连翩起舞,但见四支雪亮的长剑由徐而疾,由疏而密,厅上空地不大,但她们在进退三步之间,挥洒自如,轻灵已极,由此可见她们年纪虽然不大,但剑上造诣却已相当精纯。
金母看得似是极为满意,脸含笑容,回头问道:“谷少侠,你看清楚了,和你动手的四个青衣女子,使的不会是崆峒剑法吧?”
谷飞云看了一阵,似觉她们的剑法,和初五晚上遇见的四个蒙面女子使的剑法,极为相似,根本就是「崆峒剑法」,不觉沉吟道:“在下不谙贵派剑法,但觉其中有几招和那天极为相似。”他不好直说四个蒙面女子使的就是「崆峒剑法」,有几招极为相似,也已经够了。
金母沉哼道:“她们居然会使崆峒剑法?”「崆峒剑法」乃是崆峒派所独创,不是她门下,居然也会使「崆峒剑法」,可见对方劫持西凤三元,处处都冒崆峒门下,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教她如何不气?口中喝了声:“停。”四名青衣女子行动划一,如音斯应,立即长剑一收,往后退下两步。
金母「哦」了一声,问道:“谷少侠是从她们四人前后合击中脱身而出的,她们一共攻了你几剑?”
谷飞云道:“好像有五剑。”
金母道:“老身要她们也攻你五剑,你试给老身看看?”
谷飞云道:“这……”
金母含笑道:“谷少侠不用为难,老身只想知道你是如何脱身的而已。”一面朝四个青衣少女吩咐道:“你们四个两个在前两人在后,同时发剑,联手向谷少侠进攻,但以五招为限,点到为止,你们先准备好了,听我口令。”接着又朝谷飞云道:“谷少侠下去吧。”
谷飞云只得走了过去,抱拳道:“在下不知行不行呢?还请四位姑娘剑下留情。”
四位青衣少女也迅即分散开来,占了四方方位,两人在前,分为一左一右,两人在后,也分为一左一右。她们是崆峒派第三代的精英,平日一向自以为「崆峒剑法」天下无敌,如今听圣母的口气,要自己四人联手攻谷飞云五招,心中兀是不信,这年轻人能够接得下自己四人联手的五剑?她们以刚才站在门口的青衣少女为首,她看谷飞云手中无剑,不觉问道:“谷少侠不使剑吗?”
谷飞云朝她潇洒地笑了笑,道:“在下很少使剑,四位姑娘只管出手好了。”
很少用剑,不是并不用剑,只是对你们还用不着使剑,他虽没有明说,但口气却极狂妄。
金母喝道:“谷少侠小心了,一,二,三上。”四名青衣少女不敢怠慢,同时一个箭步,挥剑攻上,四道银虹齐向中间刺到。
谷飞云早有准备,不慌不忙,身形轻旋,侧身从她们剑光缝隙间闪出。四个青衣少女先前还怕真的伤了谷飞云,等到长剑出手,眼看他从自己剑下一下闪了出去,立即玉腕一转,第二招紧急着攻出。谷飞云虽然空着双手,但他展开身法,一个人就像一缕青烟,如游鱼逆水,东一侧,西一闪,四支长剑明明向他攻去,不过毫发之差,就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任你四个青衣少女剑光如织,也休想沾上他一点衣角。
“停。”金母脸色如铁,沉喝甫出,四名青衣少女立即收剑后退,交织剑光霎时尽敛。
“剑遁身法。”金母目中射出两道慑人的寒芒,厉声喝道:“你是石头和尚的徒弟?”
谷飞云只当自己从她四个徒孙剑下闪出,使她有失颜面,但要自己试给她看看也是她说的,心中虽觉金母气量何其狭窄?还是神色恭敬地道:“家师道号孤峰上人,并非石头和尚。”
“老身不管你师父是什么人。”金母挥挥手厉声道:“你可以走了,记着,从此不得再上崆峒天池一步。”
管事陆碧梧忙道:“谷少侠请吧。”
谷飞云真不懂金母何以说翻脸就翻脸,这人当真是喜怒无常,不近人情,一面朝金母拱了下手道:“在下告退。”转身往外就走。
金母等他走到门口,冷冷地道:“老身刚才要你转告葛前辈的话,不要忘了。”
谷飞云连头也没回,应声道:“在下记下了。”
陆碧梧一直把他送到门口,才脚下一停,说道:“谷少侠好走,恕我不送了,圣母吩咐三师妹、四师妹下山,分头追查三位姑娘下落,一定很快就可以找到人的,到时我自会派人通知谷少侠的。”
谷飞云拱拱手道:“多谢管事,在下只是在老爷岭许家堡作客,适逢其会,由葛老人家指派在下来的,回去覆命之后,可能就离开许家堡了,管事如果有什么消息,可直接送给许家堡庄主许铁棠就好,在下告辞。”说完,举步沿着湖边大路行去。
陆碧梧目送他远去,心中暗道:“这年轻人个性好生倔强。”
谷飞云出了白石牌坊,一路下山,天色已黑,行经石屋,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小友请留步。”
谷飞云脚下一停,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瘦小,腰背微弯,手持一支紫红竹杖的老者徐步走来,这人自己并不认识,这就拱拱手道:“老丈可是叫在下吗?”
竹杖老者微笑道:“这里只有小友一人,老夫不叫你,还有别人吗?”
谷飞云道:“不知老丈有何见教?”
竹杖老者道:“你就是上午上山,去晋见金母的那个小伙子了?”
谷飞云道:“是的,老丈是……”
竹杖老者呵呵一笑,举了下手中那支色呈紫红的竹杖说:“你师父没和你说过,老夫这支竹杖?”
谷飞云道:“没有,家师不是江湖中人,老丈一定是很有名的老前辈了。”
竹杖老者怪笑一声,道:“很有名……还会替人家看山?”
谷飞云不知他在说什么,但语气之中有着极大的牢骚,不觉愕然道:“老丈不是崆峒派的人吗?”
竹杖老者哼道:“守山四老,谁是崆峒派的人了?”
谷飞云道:“守山四老?听老丈的口气,有四位老丈了?”
“不错。”竹杖老者道:“上午你上山时不是见到一位了?他就是虬髯客尉迟律,双日白天由他负责,双日晚间由老夫负责。”
谷飞云抱拳道:“在下从没有在江湖中走动,真是孤陋寡闻,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竹杖老者笑了笑道:“老夫竹杖翁竺天佑。”
谷飞云抱拳道:“原来是竺老丈,在下失敬。”
竹杖翁道:“老夫听说小友是奉葛老前辈之命来见金母的?”
谷飞云道:“是的。”
竹杖翁道:“老夫想奉托小友,你回去见到葛前辈,就说竺天佑向他老人家请安。”
谷飞云道:“在下记下了,见到葛老人家,在下一定会说的。”
“多谢小友。”竹杖翁含笑道:“时间不早了,小友请吧。”
谷飞云拱拱手道:“在下告辞。”说完,举步向前行去。来到了谷口,只见两个佩剑青年站在那里,看到自己也没多问,谷飞云朝他们抱了下拳,也就一路下山去。心中一面想道:“守山四老,自己见到了两个,不知还有两个是什么?
虬髯客、竹杖翁,大概都是江湖上极负盛名的人了,他们既非崆峒派的人,不知为什么会替崆峒派守山的?”
接着又想起金母先前一直对自己很客气,后来怎会突然变脸,她不可能为了自己一再避开四位姑娘的长剑,有失她的颜面,那是为什么呢?哦,她叫出自己使的是「剑遁身法」,又说自己是石头和尚的徒弟,莫非她和石头和尚有什么过节不成?对了,葛老人家是武林前辈,回去问他,一定会知道的。
由山腹走出,回到瀑布潭边,再循涧而下,回到山麓,马匹还在林下,看到自己,居然低嘶着奔了过来。谷飞云拢住马头,在它脸颊上轻轻拍了两下,说道:“我们走吧。”跨上马背,马匹不待他鞭策,昂首发出一声长嘶,展开四蹄,奔驰而去。
三天后,午牌方过,谷飞云已经回到老爷岭,下马之后,马匹自有庄丁接了过去,他一直朝花厅走来。就在走廊上遇到孟君杰从里面走出,欣然道:“谷兄回来了,路上辛苦,快到里面休息。”
他陪同谷飞云朝里行去,一面说道:“荆月姑和祝秀珊三天前已经回来了,现在只有小师妹还留在崆峒,听说金母已经正式收小师妹为弟子,谷兄此行,大概已经见过小师妹了?”他口中的「小师妹」,自然是西凤女状元许兰芬了。
谷飞云听得极为惊异,他见到了金母,金母不是一口否认,还要她大弟子陆碧梧立即派人下山,查明此事,如何又会收许兰芬做弟子呢?这中间当真扑朔迷离,令人难以捉摸。一面朝孟君杰微微摇了下头,说道:“在下没见到许姑娘。”
孟君杰奇道:“那么兄台也没见到金母了?”
谷飞云道:“见到了,此事说来话长……”刚说到这里,已经来至花厅门口。
孟君杰道:“那就进去再说了。”花厅中,只有许铁棠陪同南山老人和醉道人师徒两人,坐着喝茶。
南山老人没待谷飞云走入,就呵呵一笑道:“谷小哥,你来得倒快,老夫推算,你大概要明天午前才能回来哩。”他不知道谷飞云是连夜下山的。
谷飞云举步走入,朝南山老人、醉道人、许铁棠三人抱拳行礼,道:“老人家、道长、许庄主,在下回来了。”
许铁棠忙道:“谷少侠路上辛苦,快请坐下。”谷飞云依言,在下首一把椅子上落坐。
许铁棠又道:“谷少侠此时赶回来,大概还没有用饭吧?”
谷飞云道:“没有。”
孟君杰忙道:“兄弟去吩咐厨房给谷兄送到这里来。”
谷飞云道:“多谢孟兄,简单点就可以了。”孟君杰走出,一名庄丁给谷飞云沏了一壶茶送上。
第五章崆峒圣母
许铁棠急着问道:“谷少侠见到金母,一定也见到小女了,她好吗?”
谷飞云道:“许庄主,在下晋见金母,但没见到令媛。”
许铁棠一怔,问道:“怎么?金母没让小女和谷少侠见面吗?”
“不是的。”谷飞云道:“在下此行经过,十分曲折,还是由在下从头说起的好。”
南山老人颔首道:“不错,你就从头说起好了。”
谷飞云喝了口茶,就从自己赶到崆峒山下,放开马匹说起,如何循着山涧,寻到山谷尽头,如何遇见宇文澜,她领自己进入石窟,就要自己一人上去。如何见到管事陆碧梧,由她领自己去晋见金母,自己如何把西凤三元失踪之事,向金母详细说了。金母先前只是否认崆峒门下,没有劫持三位姑娘,后来听说宇文澜领自己进入石窟,不禁勃然大怒,如何要陆管事立即派人彻查此事。
许铁棠听到这里,不禁咦道:“荆月姑、祝秀珊二人回来,明明说兰芬已拜金母为师,对你怎么会这样说呢?”
南山老人扬了下手道:“许庄主且等谷小哥把话说完了。”谷飞云接着说出,金母要自己看看她门下的剑法,如何命四名青衣女子向自己围攻,自己如何脱出剑阵,金母如何厉色相向,声称「从此不得再上崆峒一步」,详细的说了一遍。
许铁棠哼道:“她故意和谷少侠翻脸,那就是不承认小女在她山上了。”一面朝南山老人道:“老仙长,小女明明在她山上,她居然不肯承认,这可怎么办呢?”
南山老人白眉微攒,说道:“金母平时纵然生性乖僻,但终究是一派掌门,一向言出如山,这一情形,不类她平日为人……”
“在下也有此感。”谷飞云道:“金母当时虽然厉色相向,要在下记住从此不得再上崆峒天池一步,但在下走到门口之际她曾说要在下转告葛前辈的话不要忘了。她要在下转告老人家的,就是:失踪的三位姑娘,崆峒派自会尽全力把她们找回来的。这话她说得斩金截铁,似乎不像是敷衍之辞。”
就在这时,一名庄丁提着食盒走入,在桌上放好碗筷,端出四菜一汤,和一锅米饭,说道:“谷少侠请用饭了。”
许铁棠道:“谷少侠,我们都吃过了,你快请用啊,只是简单了些,你不介意吧?”
谷飞云道:“这样已经很好了。”当下也就不再客气,盛了一碗饭,吃喝起来。
南山老人沉吟着朝许铁棠道:“谷小哥说的不错,老夫总觉得此中似乎另有别情。”
许铁棠道:“但荆月姑、祝秀珊已经回来了,她们亲身经历,明明说小女已拜金母为师,难道还会假的?”
醉道人道:“这件事当真令人堕入五里雾中,荆、祝二位姑娘已经回来,说的当然不会有假,但谷小施主面见金母,她何以又不认呢?”
“就是这样说咯。”许铁棠忧形于色,说道:“如果说小女真的蒙金母青睐,拜在崆峒门下,兄弟自可放心,偏偏谷少侠面见金母,她却又断然否认,那么小女到底去了哪里呢?兄弟担心的也就在此。”
醉道人望着师父,说道:“听金母的口气,好像有人假冒崆峒之名,江湖上有谁吃了豹子胆,敢冒她呢?”
“江湖上确实没有这样的人,敢去捋崆峒派的虎须。”南山老人道:“但如果不是金母门下劫持去的,那么显然就有吃了豹子胆的人,在假冒崆峒之名了。”
接着朝许铁棠道:“但不论令媛是否在崆峒天池,有一点老夫可保证的,那就是令媛决不会有半点危险。”
谷飞云吃了三碗饭,又把一碗汤喝了,抹抹咀,正想说话。只见孟君杰陪同荆溪生走了进来,说道:“师父,荆庄主说有急事求见……”
许铁棠没待他说完,已经站了起来,拱拱手道:“荆兄来得正好,兄弟正想叫君杰去请你老哥呢。”
“许老哥,小女又失踪了。”荆溪生个子高大,但声音却带着些沙,急着说道:“这里有一红字条,请老哥过目。”他手中拿着一张信笺大的白纸,随着话声递了过来。
“令媛又失踪了?”许铁棠听得不觉一怔,抬目道:“她回来才三天,怎么……”他看荆溪生把白纸递过,就随手接过,低头看去,只见信上写着:“请令媛协助侦查许兰芬失踪事宜,本派负责安全,毋念。”下面盖了一颗朱红小钤,是「崆峒天池」四个篆文。
一面立即把字条朝南山老人递去,口中说道:“令媛是崆峒派请去侦查小女失踪的,那么小女真的不是金母收为徒弟了?”
南山老人看完字条,说道:“这是金母的天池敕令,错不了……”说到这里,忽然笑道:“女榜眼大概也失踪了。”
果然,一阵急骤的脚步声,从长廊传来,接着但见祝中坚从外走入,口中刚叫了声:“许伯父……”
许铁棠点头道:“祝少兄来得如此匆忙,可是令妹又失踪了?”
祝中坚一怔,说道:“许伯父原来已经知道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双手呈上,说道:“这是他们留的条子,请许伯父过目。”
许铁棠看过字条,和荆溪生的一样,这就说道:“两张字条,完全一样,令妹和荆姑娘都是被崆峒派请去,协助调查小女失踪一事,由此看来,令妹和荆姑娘有崆峒派保证,安全可以无虑,最伤脑筋的还是小女,如今不知究是被什么人劫去了。”
荆溪生惊异的道:“令媛不是拜金母门下了吗?这字条上却说要小女协助侦查令媛失踪之事,兄弟觉得事有蹊跷,才赶来向你老哥报告的。”
许铁棠轻唉一声,指指谷飞云道:“谷少侠刚从崆峒回来,小女根本不在崆峒……”当下就把谷飞云此行经过大概说了一遍。
荆溪生诧异的道:“这么说许姑娘是被假冒崆峒派的人所劫持,这……”
南山老人道:“许庄主,金母既已派门下弟子下山侦查,必定会有结果,令媛决无危险,你也不用太过着急,至于荆、祝二位姑娘,金母以「天池敕令」担保,安全更无问题,大概是为了只有二位姑娘和假冒崆峒派的人有过接触,需要她们提供线索而已,二位更不用担心了。”
许铁棠道:“依老仙长的看法,咱们该当怎么办呢?”
南山老人微笑道:“稍安毋躁,老夫相信金母会有圆满答覆的,大家不如静等她的消息为是。”
许铁棠经南山老人这么一说,心事放宽了不少,点头道:“老仙长既然这么说,兄弟就放心多了。”
南山老人转脸朝醉道人道:“谷小哥奉他师父之命,前来找你,这几天正好没事,你不妨带他去望仙观一行。”
醉道人恭声应「是」,说道:“弟子明天就和谷施主回桐柏山,你老人家……”
南山老人笑道:“为师难得来一趟,许庄主这里有的是好酒,一时如何舍得走?再说许姑娘失踪这件事,还没下文,为师自然要等几天了。”
许铁棠忙道:“老仙长说的是,平日里请都请不到,既然来了,自是要在敝庄多盘桓一些时候。”
今天,正月十三,俗称上灯夜。云不多,月色很好,大地好像铺了一层轻霜。
现在初更已过,二更还差一点。谷飞云已经睡了,而且还睡得很香。蓦地,在睡梦中,耳边响起细小的声音:“小哥,快醒一醒,快到庄外西首一里外去,迟就来不及了。”
谷飞云矍然惊觉,蹶然坐起,他听得出来,这是南山老人的声音,以「传音术」在自己耳边说话。老人家决不会捉弄自己,那么真的有事了。心念闪电一动,那还犹豫,立即披上长衫,开门走出,双足一点,长身纵起,登上屋檐,接连几个起落,出了庄院,一路朝西飞掠。一里光景,不过转眼工夫的事,就赶到了。
这里地名叫做景家山,沿着山脚,是一片空旷广大的山地,这时正有两条人影,在互相追逐。不,应该说一个闪避,一个追逐才对,因为闪避的那人,一回向东,一回向南,身法轻快,就像苍蝇钻窗一般,到处碰壁。追逐的那人,身法高过闪避的人甚多,是以任凭你投向那一个方向,他只需轻轻一闪,就可挡住你的去路。这好比猫戏老鼠,欲擒故纵,放开了,也不怕你逃得出去。
谷飞云在一棵大树后隐住身子,凝足目力探首看去,这两人都是女的。闪避的那个一身青布衣裙,秀发束成一束,垂在背后,生得蛾眉凤目,一副娇而且黠的模样,不是宇文澜还有谁来?再看追逐她的人,则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妇人,也是一身青布衣裙,面貌白皙,身材苗条,风韵甚佳,颇像大家闺秀。尤其施展移形换位,身法美妙,轻灵得宛如一缕轻烟,一阵轻风,令人不可捉摸。
宇文澜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声东击西,乘隙溜走,都被青衣妇人挡住去路,心头自是十分气恼,不由锵的一声掣剑在手,叱道:“你一再拦我去路,要待怎的?”
青衣妇人平静道:“我问你要去哪里,你还没告诉我呢。”
宇文澜道:“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青衣妇人冷声道:“你不肯说,咱们就这样耗下去了。”
宇文澜自知不是对方敌手,跺跺小蛮靴,无可奈何的道:“我到老爷岭去,总可以去吧?”
青衣妇人问道:“到老爷岭去作甚?”宇文澜道:“找人。”
青衣妇人问道:“找谁?”
宇文澜粉脸微红,说道:“你有完没完?”
青衣妇人道:“你还没回答我。”
宇文澜焦急的道:“朋友。”
青衣妇人道:“朋友总有姓名吧?”
宇文澜道:“我找朋友为什么要告诉你?”
青衣妇人道:“你非说不可。”
宇文澜忽然笑道:“他叫……看剑。”玉腕疾抬,长剑一颤,闪电般朝青衣妇人咽喉刺去,这一剑出其不意,去势极快,令人防不胜防。
“嗒。”青衣妇人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而且轻而易举的一下压住了宇文澜刺去的剑脊,轻喝道:“说,他叫什么名字?”
宇文澜赶忙缩手收剑,但剑被对方压住,竟如吸住了一般,挣都挣不脱,一时粉脸娇红,使性的道:“我偏不说。”
“你不说,我说。”青衣妇人冷冷一笑道:“你是不是去找谷飞云的?”
谷飞云心里「咚」的一跳,她说得不错,宇文澜这里没认识什么人,找人,自然是找自己来的了。青衣妇人和宇文澜显非熟人,她怎会知道的呢?宇文澜的剑仍被青衣妇人压着,兀自收不回,一面急道:“你管我找谁?”
青衣妇人目光渐渐冷峻,说道:“你找谷飞云有什么事?”
宇文澜双颊骤然飞起两朵红云,娇羞的道:“你胡说什么,我才不是找他来的呢?”
“我不管你找谁。”青衣妇人冷声道:“你给我站着别动,待回就可分晓了。”
说话之时,左腕乍然一抬,一缕指风,朝宇文澜「华盖穴」上点去。
隐身树后的谷飞云,听出青衣妇人口气,似乎要出手了,急忙从树后闪身掠出,口中叫道:“宇文澜,我在这里。”他闪出之时,也正是青衣妇人抬手之际,谷飞云眼快手快,左手趁机轻轻一推。
这一推虽然出手不重,但正好推在青衣妇人肩背上,使的是四两拨千斤的手法,一下把青衣妇人推得身向左转,脚下也跟着朝左首跨出一步。这一下纯是出其不意,把青衣妇人推得向左跨出一步,她压住宇文澜的长剑自然也松开了,左手点出的一缕指风,更落了空。这一瞬间,谷飞云已经抢到了宇文澜的身前。
宇文澜从没受过人家半点委屈,方才被青衣妇人逼得团团转,心知对方身手高出自己甚多,强忍着一口气,不肯屈服,这回骤然见到谷飞云,好像遇见了亲人一般,口中叫了声:“谷大哥。”一下扑入谷飞云的怀里。
谷飞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扑到自己怀里来,这真是艳福要来的时侯,连城墙也挡不住,软玉温香抱满怀,这是何等香艳之事,但谷飞云长到二十岁,从未和女孩子有过接触,连女孩子的玉手,也是那天在山腹里,第一次握过。这回宇文澜纵体入怀,可把他给愣住了,何况对面还有一个青衣妇人,一时之间,胀红了脸,双手把她扶住,口中嗫嚅的道:“你……没事吧……”
宇文澜也只是一时忍不住,很快就发觉自己扑入他怀里,不是太亲昵了吗?
一时也羞得浑身发热,经他这一扶,慌忙直起腰,朝边上退开一步,微微摇头道:“没什么……”
青衣妇人看着谷飞云冷冷的道:“你就是谷飞云?”
谷飞云朗声道:“如假包换。”
青衣妇人道:“你为什么要包庇她?”
谷飞云笑了笑道:“因为她是我朋友,她是来找我的,我自然要替她解围了,请问大婶又为什么要为难她呢?”
青衣妇人冷声道:“你少管闲事。”一面朝宇文澜喝道:“宇文澜,你跟我走?还是要我把你擒回去?”
宇文澜冷声道:“我和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跟你走?擒我回去,凭你配吗?”
青衣妇人轻哼一声,身形疾然欺近,快如魅影,探手朝宇文澜肩头抓来。
“你这是做什么?”谷飞云怕宇文澜被她抓到,急忙一把握住宇文澜玉臂,右足轻旋,带着她娇躯闪了出去。青衣妇人抓了个空,清莹的脸上,不禁飞过一丝怒色,喝道:“谷飞云,我叫你少管闲事,你听到了没有?”
谷飞云挡在宇文澜身前,朗声道:“你要做什么,总该说说清楚。”
“让开。”青衣妇人冷声道:“我说过要把她擒回来,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宇文澜气黄了脸,叫道:“谷大哥,你以为我怕了她呢,你站开去,让我领教领教她的高招。”纤腰一拧,从谷飞云身边闪出,抖手一剑刺了过去。不,她恨透了青衣妇人,一剑刺出,迸出一簇剑光,这一剑至少刺了七八剑之多。
青衣妇人冷笑一声:“果然是妖女。”手中长剑一转,登时响起一串清脆的「叮」、「叮」之声,一下又压住了宇文澜的剑脊,剑尖一昂,抵住了宇文澜的咽喉,冷声道:“你动一动,我就刺穿你的喉咙。”
宇文澜大声道:“你杀了我好了。”
谷飞云看得心头大急,身形一侧,左手探处,一把抓住了青衣妇人执剑右腕,说道:“有话好说,别真的伤了人。”
青衣妇人虽已三十五六岁,但从未和男人接触过,这下被谷飞云抓住右腕,不禁心头发懾,脸上微微发慌,急忙用力一挣,但谷飞云这记手法,乃是南山老人教他的「抓蛇手法」,被他抓住了,整条手臂竟然使不出半点力道来,任你再挣也没用,一急之下,脸色更红,叱道:“你还不放手?”
谷飞云原是一时情急,才抓住她的手腕不放,此时看青衣妇人羞怒神色,急忙五指一松,歉然道:“对不起,在下……”
话还没有说完,青衣妇人娇叱一声:“小贼看剑,今晚饶你不得。”长剑挥舞,一片错落剑光,宛如孔雀开屏,缨络缤纷,急袭而来。
谷飞云看得大吃一惊,急忙回头朝宇文澜道:“你快退后些。”一面大声道:“你来真的了?”
青衣妇人冷喝道:“今晚我要剁下你双手来,方雪我心头之气。”剑光弥漫,愈刺愈快。
谷飞云展开身法,身如逆水游鱼,就在对方一片绵密的剑光中闪来闪去,不住的游走,任你青衣妇人剑法快得如同闪电,却连他一点衣角也没刺中。宇文澜看得芳心喜不自胜,娇哼道:“这样的剑法,再练上四十年也不管用,还在这里现什么眼……呃……”话声未落,突然呃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就在此时,另外响起一个妇人声音喝道:“四师妹,住手。”正在挥剑如飞的青衣妇人听到声音,立即长剑一收,疾然而后退了数尺。谷飞云听到另一个妇人声音,从宇文澜身边传来,心头不由一惊,这时正好青衣妇人收剑后退,急忙举目看去,果然不知何时宇文澜身边,已经多了一个瘦高青衣妇人。
这青衣妇人同样面貌白皙,但个子较高,脸型狭长,看去大概四十来岁,双目神光炯炯,正朝自己投来,宇文澜就站在她身边,不言不动,业已被她制住了穴道。这时那瘦高青衣妇人开口了:“四师妹,这人是谁?”
谷飞云朗笑一声道:“你是什么人?宇文姑娘是你把她制住了?”他在发出朗笑声中,右足尖已经轻蹴地面,飞射出一蓬八九颗细碎的石子,袭向青衣妇人背后八九处穴道,这是他师父孤峰上人独创的奇功「蹴石打穴」。
这门绝技,就是脚尖用劲,先把地面上的石头踩碎,再蹴飞出去,袭取敌人穴道。但同是打穴,分为正取和逆取两种,正取就是打敌人正面穴道,只要把石子蹴得激射出去就好。逆取就要把蹴飞出去的石子,射向敌人身后,再以回力倒打过来,袭取敌人背后穴道,这比正取要难得多,全仗内功火候和十多年的勤练,才能得心应脚,拿捏得准,使敌人防不胜防,可说是武林中别出心栽的奇功。
那瘦高妇人一身功力却是十分可观,她在谷飞云朗笑声中,突然发觉身后响起几缕极轻的破空尖风,朝自己身后袭来。心头猛地一惊,急忙施展「移形换位身法」,凭着一口真气,硬把身子朝横里移开三尺光景。说也真险,就在她堪堪移开之际,八九颗石子挟着劲急轻嘶,从她身后飞掠而过。
瘦高青衣妇人脸含怒色,回身喝道:“什么人在我后施袭,还不给我出来?”
谷飞云大笑道:“不用怕,你身后没人。”双足连蹴,又是一蓬十数颗碎石子,激射出去,这回是正取,急袭对方前身。
瘦高青衣妇人没想到谷飞云双手没有抬动一下,却有一大蓬暗器射了过来,但她岂是省油的灯,口中冷笑一声:“小子,原来偷袭我的是你。”说话声中,左手一把抓起宇文澜,身形再次横闪而出,右手却在闪出之际,迅疾化掌,朝右拍出,同时喝道:“你也接我一掌。”
原来她算准谷飞云打出这一蓬暗器的目的,是要逼她后退,谷飞云才好乘机抢上来救人,所以在闪出之时,横掌扫出。这一记谷飞云果然没有防到,瘦高青衣妇人闪出之际,他已同时扑身而起,朝宇文澜抢来。两人一退一进,就像打麻将换位一般,等谷飞云扑到之时,瘦高青衣妇人已经闪了出去,但觉一道轻风,迎面吹拂过来,谷飞云还不知厉害,也并不经意。
突听一个苍老妇人声音在耳边喝道:“年轻人,这是崆峒派的「天池水面风」,接不得。”话声入耳,另有一道掌风,一下撞到身上,把自己一个人往后推出去了四五步之多。心头不觉一怔,不知这说话的是谁?脚下堪堪站停,耳中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好像有人脸上挨了一记耳光。
接着只听一个苍老妇人的声音沉喝道:“小丫头,还不把我徒儿放了?”谷飞云抬目望去,敢情方才那声「啪」,是掴在瘦高青衣妇人的脸上,她神情错愕,左手抚着脸颊,还不知道是被谁掴的?
宇文澜被制的穴道,也在此时解开,她一脸惊喜,纵身飞快的朝谷飞云跑来,口中叫道:“谷大哥,我师父来了。”
瘦高青衣妇人及时惊觉,急忙喝道:“四师妹,快截住她,别让妖女跑了。”
纵身朝宇文澜身后追扑过来,先前的青衣妇人同时纵起,截向宇文澜前面。两人身法均极快速,但就在她们扑起之际,但听接连两声「砰」、「砰」轻震,两个人在半空中好像遇上了什么,同时被震得往后跌出去。
这时,又响起苍老妇人的声音喝道:“你们两个小丫头,胆敢在我面前如此无礼,徒儿,要她们到一里外小山上的五谷神庙来见我。”她把两个四十来岁的青衣妇人,叫作「小丫头」,而且口气极为托大。这不仅看得谷飞云心头暗暗凛骇,这苍老妇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甚至连一点影子也没看到,两个青衣妇人就像草槁人般凭空摔了出去,这分功力,岂不骇人?
就在他沉思之际,大路上又有几条人影,飞奔而来,那是六个苗条少女,前面四个一式青色劲装,肩背长剑,另外两个不穿劲装的轻功较差,是以比前面四人落后了许多。等她们赶到之时,谷飞云已经认出来了,稍后的两人,不就是三天前已经回来,今天又告失踪的女榜祝秀珊和女探花荆月姑。
现在谷飞云差不多已可明白了,这两个青衣妇人很可能就是金母派出来调查西凤三元失踪的门下弟子,她们要祝秀珊、荆月姑协助,是为了认人。现在失踪的只有许兰芬一人,不用说是被宇文澜的师父收为徒弟了。
这时他不好跟荆月姑打招呼,正好宇文澜挺挺胸,朝两个青衣妇人哼道:
“我师父叫你们到一里外小山上的五谷神庙去见她老人家,你们去不去?”
瘦高青衣妇人冷哼道:“我们当然要去。”
宇文澜没有理睬她们,回过头,一脸笑吟吟的叫道:“谷大哥,我们走呀。”
谷飞云自然要去,因为这是南山老人要自己来的,总得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同时对方才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苍老妇人声音,更是心存好奇,颇想一见其人,这就和宇文澜一起走在前面。
先前的青衣妇人望望瘦高青衣妇人,迟疑的道:“三师姐,我们……”
瘦高青衣妇人不等她说完,挥了下手道:“一起去,大家跟我来。”
宇文澜走在前面亲昵的偏着脸问道:“谷大哥你怎么知道我被人在半路上截住,赶了来的?”
谷飞云不好说出南山老人叫自己来的,只好含糊的道:“我晚上睡不熟,出来随便走走的,没想到会遇上你……”
宇文澜听得咭的轻笑了声,就抿抿嘴,没有说话,心里却甜甜的,很想说:
“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咯。”但姑娘家这话如何如何说得出口?何况她知道师父修成了「通天耳」,心里的话,可也不敢说出口来,怕给师父听到了。
一会工夫,就已赶到小山脚下,宇文澜和谷飞云依然走在前面,当先登上山腰。宇文澜悄声嘱咐道:“待会见到我师父,要叫圣母。”谷飞云点点头。
五谷神庙只是一座小庙,坐落在山腰间,并没有堂皇庙貌,也没有庙祝。这时虽有月光,两扇山门敞开着,但里面还是黑漆漆的,也不闻一点人声。宇文澜走到山门口,回头悄声道:“谷大哥,我们进去。”
谷飞云点点头,跟着她跨过山门,门内是一个小天井,中间有一条路,本来铺着宽阔的石板,现在石缝间都长了没胫青草。两人登上石级,两个青衣妇人也已到了山门前,只听身后响起瘦高青衣妇人冷冷的声音道:“崆峒门下丁令仪、闻玉音求见。”原来她们在山门前停了下来,并没有跟着走入。
大殿上响起苍老妇人声音的一声沉哼,说道:“老身早就知道你们是崆峒门下,不然,还不会叫你们来见我呢,怎么,不敢进来了吗?”
丁令仪冷笑道:“崆峒派还没有不敢进去的地方。”她身后的闻玉音和六个少女相继跟着走入。这时,谷飞云已由宇文澜暗中拉着他衣袖走进大殿,悄悄退到边上。
大殿上适时响起苍老妇人的声音道:“掌灯。”她喝声甫出,登时有四盏纱灯同时亮起,那是由四名身穿青色紧身衣裙的少女手中提着,迅快走到上首神龛前面,分左右站定。神龛前面,放了一把木椅,椅上端坐着一个一头银发,脸色白皙红润,身穿青缎道装,手持乌木拂尘的老妇人。
谷飞云看得心头蓦地一怔,暗道:“原来就是金母。”端坐在大殿上的老妇人,赫然就是金母,他在崆峒天池见过,当然不会认错人了。
这时四名手挑纱灯的少女喝道:“崆峒门下见了圣母,还不跪下?”丁令仪、闻玉音两人并肩站在大殿入门处,看到白发老妇,不禁都变了脸色。
丁令仪冷哼一声道:“假冒崆峒派名义、假冒家师的果然是你。”谷飞云也有此感觉,她是宇文澜的师父,不可能是金母,那么自然是假冒的金母了。
老妇人接着喝道:“兰儿,过去给我掌嘴。”宇文澜唷了一声,立即闪身而出,走到丁令仪面前,叱道:“你目无尊长,就该罚。”右手抬处「啪」的一记耳光,打在她左颊上,反手又是「啪」的一声,打在她的右颊上,才行退下。
丁令仪在宇文澜走近之际,顿感四肢动弹不得,心知被人在暗中制住了穴道,只好咬紧牙关,把两记耳光承受下来,等宇文澜一退下,身上也立时一松,穴道顿解。心头气恼已极,冷声道:“难道不是你假冒崆峒派名义?假冒家师,劫持老爷岭许铁棠之女许兰芬的?我几时说错了?我奉家师之命,彻查这件事来的,又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当然说错了。”白发老妇人冷冷一笑,又道:“你不妨回去问问你师父,老身何用假冒你师父?老身堂堂正正是崆峒派的人,更何用假冒崆峒派名义?”口气微顿,接着又道:“至于老身收许兰芬为徒,与你师父无关,她更无权查我的事呢。”
第六章太清心法
丁令仪听出这面貌酷像师父的白发老妇,好像和师父有着极深的渊源,一面接口道:“家师要我们调查此事,是因为南山老人派谷飞云找上天池去,认为许兰芬等三人是家师劫持的,家师总不能替人家背黑锅……”
“嘿嘿……嘿嘿……”白发老妇一阵嘿嘿笑声,打断了丁令仪说的话,接着道:“当年你师父自号西凤,与东龙、南仙、西怪,号称武林四奇,凭你师父也奇不到哪里去。我之所以要收许兰芬为徒,嘿嘿,西凤女状元,当然也可以称之为西凤,我徒弟也是西凤,西凤有什么了不起的?”谷飞云终于明白了,这位白发老妇要收许兰芬为徒,其实只是为了金母昔年叫做「西凤」,气气金母而已。
丁令仪当然也听出来了,冷冷的道:“原来你和家师有过节,那也不难,有什么事,怎么不去找家师呢?”
“我去找她?嘿嘿,嘿嘿……”白发老妇怒声道:“有什么事,金凤不会来找我吗?派你们两个丫头出来,能办什么事,回去告诉金凤,我随时随地候教,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丁令仪道:“好,我会把口信带到的。”一面回头道:“四师妹,咱们走。”
白发老妇叫道:“谷飞云。”谷飞云连忙走出,朝上首拱了拱手道:“在下拜见圣母。”一面问道:“你师父可是石头大师吗?”
“不是。”谷飞云欠身道:“家师自号孤峰上人。”
“这就奇了。”白发老妇脸有不信之色,说道:“你使的「剑遁身法」、「蹴石奇功」,都是石头大师的独门绝学,只有「捉云手」乃是南山老人的奇学,怎么会不是石头大师的门下呢?”
谷飞云:“在下不知道。”
“好,不知道就算了。”白发老妇接着道:“不过……如果你是石头大师门下,以后遇上金凤,就要小心些,提防她的「天池水面风」。”
谷飞云想起方才自己朝宇文澜扑去之际,她曾把自己推开数尺,说道「小心天池水面风」,连忙拱手道:“对了,方才幸蒙圣母援手,在下还没有向圣母道谢呢。”
白发老妇道:“那丫头虽然只有三四成火候,但你不小心撞上了,至少也会伤及内腑,治疗煞费周章。”
宇文澜问道:“师父,什么叫「天池水面风」,是很厉害的掌功吗?”
白发老妇道:“这种掌功,不是容易练的,先是每天对着天池水面发掌,用掌风击拍水面,要使水花四溅,渐渐波澜激荡,汹涌起伏,练到后来,发出的掌风要由动而静,水面但作微波荡漾。再进一层,由静生定,表面上看不到一丝动静,而掌力却直透水底,才算成功,其实也只是练无形神掌的初步功夫而已,可以在百步之内,伤人于无形,因为是在天池水边练的,所以叫「天池水面风」。”
宇文澜道:“那和一般武林中的摧心掌,内家掌法差不多咯。”
白发老妇点头道:“天下武林,异支同源,武功本来就差不多的,只是纯与不纯而已。”说到这里,又朝谷飞云道:“老身收许兰芬为徒,本来就要气气金凤的,既然有南山老人出面了,这样吧,她父亲因女儿失踪,心里自然十分焦急,老身给她三天假期,要兰芬随你回去,也好让她父亲知道他女儿在我门下,也可放心了。”顿了一顿,回头道:“你们去叫小师妹出来。”站在她身后的一名少女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一会工夫,只见许兰芬从神龛后面走出,欠身道:“弟子叩见师父。”
白发老妇一指谷飞云,说道:“去见过谷少侠。”
许兰芬出来的时候早已看到谷飞云了,闻言不禁粉靥泛红,朝谷飞云施了一礼:“谷少侠好。”
谷飞云连忙还了一礼,含笑道:“恭喜许姑娘,拜在圣母门下。”
白发老妇朝许兰芬道:“谷少侠因你失踪,曾奉南山老人之命,远上天池,但你却拜在为师门下,谷少侠自然没见到你。现在为师给你三天假期,回去看看你爹,好让你爹放心,三天之后,为师自会派人前去接你,你随谷少侠回去好了。”
许兰芬躬身应「是」,说道:“多谢师父。”
白发老妇道:“你们去吧。”
谷飞云拱拱手道:“在下告辞。”回头又朝宇文澜拱拱手道:“宇文姑娘再见。”
宇文澜当着师父面前,师父没叫她送,她自然不敢言送,只是看着他说了声:“再见。”
谷飞云和许兰芬一起走出庙门,许兰芬才低低的道:“谷少侠,谢谢你。”
谷飞云忙道:“许姑娘不用客气。”两人只说了这样两句话,就没有话好说了。
许姑娘心里好像有许多话要和他说,但见了面,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谷飞云也是这样,不知和人家姑娘说些什么好?就这样,两人只是默默的走着。下了小山,只见有两条人影伫立在路旁,这时只听一个少女声音说道:“来了、来了,你还不快上去?”说话之际,用手推着另一个人影。
另一个人影被推得朝前冲出去两步,回头啐道:“你才急着想见他呢。”
先前一个尖声道:“啊,是你要等他的,现在倒赖在我头上来了。”这两句话的时候,谷飞云和许兰芬已经走到和两人不过一二丈距离,谷飞云目力较强,已可看清两人面貌,那是荆月姑和祝秀珊。这就叫道:“原来是荆姑娘、祝姑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的。”
祝秀珊抢着道:“是荆姐姐要在这里等你的……”
荆月姑也抢着说:“你真是嚼舌根,方才丁、闻两位使者上山去的时候,叫我们留此在这里的,后来她们下山,说已经不用我们两人作证,要我们回去好了,我们因谷少侠还没下山,就在这里等候的……”
祝秀珊道:“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是我说的。”荆月姑道:“但等是我们两个人在等呀。”
许兰芬噗嗤笑出声来说道:“两位姐姐,这有什么好争的呢?”
荆月姑惊异的道:“咦,会是许姐姐,你怎么来的?”说话之时,迅快的跨出了一步,一把握住许兰芬的纤手。
祝秀珊也连忙抢了过来道:“许姐姐回来了就好,我们总算没白等哩。”
许兰芬道:“那就快些走吧。”
回转老爷岭,不过二里路程,路上有三位姑娘在一起,谁都不敢单独和谷飞云说话,因此谁也没有开口,只是低头赶路。两里路,当然很快就到了,这时已是快近四更。四人刚奔进庄院,只见孟君杰很快迎了上来,喜道:“谷兄果然把小师妹和祝姑娘、荆姑娘救回来了,师父和荆大叔、祝兄都在厅上,快进去吧。”
谷飞云奇道:“许庄主已经知道了?”
孟君杰笑道:“老仙长怕谷兄有失,暗中跟随谷兄的,他老人家早已回来了,通知了家师,所以大家都知道了。”
厅上,灯烛辉煌,许铁棠陪同南山老人、醉道人、荆溪生、祝中坚等人坐着喝茶。看到谷飞云和三位姑娘走入,许铁棠赶紧离座,迎着谷飞云连连拱手道:
“谷少侠,兄弟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把小女和二位姑娘全救回来了。”
谷飞云还礼道:“许庄主言重,其实三位姑娘,并不是在下救回来的……”
“爹。”许兰芬、荆月姑异口同声的叫着「爹」,分别朝许铁棠和荆溪生身边急步走上。
“大哥……”“妹子。”祝秀珊也急步走到大哥祝中坚的身边。
许铁棠一把抱住女儿,老泪婆娑的道:“乖女儿,这些天,你吃了不少苦吧?”
许兰芬娇声道:“爹,你老人家不用担心,师父待女儿很好,就是怕爹不放心,才给女儿三天假期,回来看你老人家的……”
“三天假期?”许铁棠听得一怔,急急说道:“什么?你还要回去?”
“是啊,师父是有大本领的人,许多人想拜师父为师还求不至呢。”许兰芬接着道:“师父还说过,以后每隔三个月,就给女儿三天假回来看你老人家,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许铁棠问道:“兰儿,你师父叫什么号呢?”
许兰芬道:“师父曾说,她老人家的名号暂时还不宜公开。”
许铁棠回头望望南山老人说道:“老仙长一定知道小女的师父是谁了?”
南山老人摸着白须,笑道:“老夫今晚没看到令媛的师父,所以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从种种迹象看来,她是一位隐名多年的人物,应无可置疑,师徒是要靠缘份的,令媛能够拜她为师,当然也是福缘了。”大家落坐之后,庄丁送上四式点心。
荆溪生问道:“谷少侠,你是否能把今晚经过,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吗?”谷飞云心知南山老人不会说得很详细,这就从自己在睡梦中,给南山老人叫醒说起,把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许铁棠骇异的道:“小女这位师父会和金母长得一模一样?口气又有如此托大,莫非和金母有什么渊源不成?”
南山老人微笑道:“大概也差不多了,这是他们崆峒派内的事,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望仙观,在桐柏山胎簪和大腹两峰之间。胎簪和大腹是两座高峰的名称,这两座高峰代表了整座桐柏山。在这两座高峰之间,还有成百成千不知名的山峰,峻崖百重,只是没有这两座峰出名而已。譬如望仙观吧,同样千仞壁立,鸟径难觅,凡夫俗子罕有人登。
峰顶却有望仙台,一片平台上,有石案、石凳,案上有棋盘,案右有石炉,可以折薪烹茶,是仙人闲来无事,沦茗下棋的地方,但就是没有出名。望仙峰在江湖很出名,那是因为有望仙观之故,望仙观却因醉道人而出名,又因他是酒仙南山老人的徒弟之故。
望仙观矗立山麓一片松林间,碧瓦黄墙,观舍三进,倒也颇具规模。观内有一百多个道士,观主就是醉道人。他门下有八个弟子,其余都是道友。醉道人是南山老人的唯一传人,南山老人昔年就被江湖上称为「南仙」,但他从不标榜门派,醉道人也就不敢称门派,因此大家就以望仙观称之,望仙观也就等于门派了。
谷飞云是跟着观主醉道人来的,这时就坐在观主的云房里。醉道人从木橱抽屉中取出一个朱漆小木箱,箱上有锁,他打开铜锁,取出一个花布小包,收了朱漆小箱,手持花布小包,转过身来,说道:“谷小施主,这个小布包,就是你的东西了,你先接过去。”「先接过去」者?他随后还有话说也。谷飞云不知这花布包裹中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心头未免有些紧张,双手微颤从醉道人手中接过。
醉道人柔声道:“你打开来看看。”谷飞云依言打开花布小包,里面只有三件东西,一支三寸长的亮银小剑,一方玉佩,并放在一块摺叠整齐发了黄的白娟上面。小剑剑刃锋利,依然闪闪发光,好像是暗器。玉佩色泽光润古朴,微带淡青,中间刻的是一片云朵,恰好色呈深紫,飘飘欲飞。谷飞云不知这一剑一佩,有何用处?不觉抬头朝醉道人望去,正待开口。
醉道人已经先说了:“你再打开这方白绢看看。”谷飞云取起小剑、玉佩,双手把摺成四方的白绢打了开来,这方已经发了黄的白绢,像是从衣衫上撕下来的内襟。绢上血迹斑澜,但仍可看得清那是三行字迹:“小儿取名飞云,务恳送交师祖,素叩托。”
看到这里,只觉心头一阵激动,看这口气,绢上血书不是自己爹写的,就是娘写的了。莫非二十年前,爹和娘遭遇了什么大敌不成?一念及此,急急问道:
“道长,这是我爹还是我娘的血书?”
“是令堂的手迹。”醉道人道:“令堂生下小施主,就托人把小施主送来此地,再由贫道送给上人扶养的。”
谷飞云不觉扑的跪了下去,颤声问道:“道长,我娘现在哪里?”
“小施主快快请起。”醉道人伸手把谷飞云拉了起来,一面说道:“贫道已有二十年不曾听到令堂下落,不知令堂现在何处?”
谷飞云又道:“那么我爹呢?”
醉道人微微一笑道:“令尊堂伉俪情深,自然在一起了。”谷飞云当然听得出醉道人的语气,含糊其词,其中似有隐情,接着问:“家父名讳,道长可以赐告吗?”
醉道人指指玉佩,说道:“令尊初生之日,家师曾以此佩为寿,所以取名一个云字,至于这把小剑,乃是令堂的暗器,留给小施主作纪念的。”
谷飞云心中暗道:“原来南山老人和自己祖父还是朋友。”一面收起小剑、玉佩,仍和白绢一起包好,朝醉道人拱手作了个长揖,说道:“晚辈多蒙道长指点,就此告辞。”
醉道人一怔,问道:“小施主要去哪里?”
谷飞云道:“晚辈二十年来,一直不知身世,现在既已知道父母名讳,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二位老人家的下落……”
醉道人颔首道:“小施主一片孝心,原也无可厚非,但……要找令尊令堂也不用急在一时,小施主请随贫道来。”他在说话之时,已经站起身来。
谷飞云只得跟在他身后,走出云房,一直来至最后一进,醉道人走到一间石室门前,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走了进去。谷飞云只觉这间石屋里面十分幽暗,心中觉得奇怪,不知醉道人领着自己来此,有什么事?只好跟着走入。室中地方不大,中间只有一张木榻,四面无窗,如果关起木门,就不见一点天光。
醉道人道:“这间石室,是贫道闭关清修的地方,小施主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月,才能出去。”话声甫出,出手如电,已在谷飞云身上点落三指。
谷飞云根本毫无防备,三处穴道已被封住,但口中尚能说话,骇异的道:
“道长这是做什么?”
醉道人双手抱起谷飞云身子,把他放在石榻之上,然后又替他盘好双膝,含笑说道:“这是家师临行时吩咐贫道的,要小施主在这里住上三十六天,才可以出去。”
说话之时,已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手抄本,放到谷飞云身边,又道:“小施主从小练的是佛门「金刚禅功」,虽然已有四五成火候,但家师总觉得「金刚禅功」纯走阳刚一路,如果能再练玄门内功,就可刚柔相济,这本是家师手录的「太清心法」,以你现在的功力,概有三十六天时间,可以练会了。”
谷飞云道:“那么道长为什么要点晚辈穴道呢?”
醉道人道:“贫道一共要封住小施主三十六处穴道,才可使你在练习「太清心法」时,不受「金刚禅功」的影响,等你稍有领悟,穴道自会逐一解开了。”
谷飞云道:“老人家和道长如此成全,晚辈十分感激,只是……”
醉道人不等他说完,就说:“好了,现在不可再开口说话,分道就要封闭你另外的三十六处穴道了,在这三十六天时间之中,希望小施主好自为之,不可辜负家师一片心意。”说完,缓缓伸出食中二指,朝谷飞云身上依次点来。
他这回出手十分缓慢,谷飞云但觉他每一指点落之处,似有一缕阳和之气,凝注穴道,直待他点完三十六处穴道,周身都似充满了暖气,心中暗自惊异,忖道:“醉道人竟然用他本身真气封穴,这样岂不要消耗他很多真气?”
醉道人点完穴道,果然已累得满头大汗,徐徐吸了口气,从身边取出一个小葫芦,放到榻上,然后才道:“你从此时起,不可说话,净心凝气,依照手抄本上的运气心法,缓缓行功,葫芦中是辟谷丹,早晚一粒,可以不饥,好了,贫道要出去了。”说完,就举步走出石屋,关上木门,谷飞云依稀听到他在门外还下了锁。
厚重的木门关上之后,石屋中一片漆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因醉道人再三叮嘱不可开口说话,是以不敢开口,此刻醉道人退出之后,他突然想到自己穴道被封,双手如何能动?心念一动,就试着伸手取书,原来双手居然能动,把放在身边的手抄本取了起来。
但另一个问题又发生了,自己从小练习内功,在黑夜之间,还能看得清楚,这就是一般练功的人所谓目能夜视,夜视,是指夜晚能够看得清东西。因为夜晚虽然黑暗,总是会有星月之光,内功练到相当火候,可以凭藉些许星月之光,就能看清周遭物事;但现在可大大的不同了,木门一经关上,不透一点天光,叫自己如何看手抄本上的字迹呢?
正在此时,只听自己耳边响起细如蚊子的声音说道:“虚室生白,心能空虚,则纯白自生。”这是醉道人的声音,他以「传音」之术,点度自己。
谷飞云依着他所话,宁心静志,瞑目调息坐了一会,缓缓睁开眼来,这回果然有了进展,石室虽然黝黑如故,但自己却可看清室内的情形,连自己手里拿着的三页纸张,都可以看到了。一时不觉大喜过望,低头看去,纸上字迹还模糊不清,现在他心里不急了,因为「虚室生白」,已经有了应验,慢慢的自会看得清的。
谷飞云又阖上眼皮,养足了一会神,再次睁开眼睛,凝足目力,朝纸上看去,但见纸上较大字体,已可看清,只有大字下面的细字注解,依然模糊糊的看不清楚。第一行写着「太清心法」,第二行是「运气总说」,约有七八行之多,每一句下面都有细字注解,这篇的正文后面,还有十来行细字。
谷飞云心中暗想:“自己目前既然还看不清细字,且把这篇正文先背熟了再说。”这就不管它懂不懂,先把字体较大的正文,默默念着,读了几遍之后,似乎觉得心有所悟。谷飞云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把这篇约有四百多字的「总说」背得滚瓜烂熟,再读「口决」,不过二百字,每句也都有细字注解,第三页是「行气图说」,除了两幅图,都是细字注解。
谷飞云知道这些细字注解,乃是这三页心法中的精义所在,但字迹细小,自己一时无法看得清,只好慢慢的来。一天时光,就这样过去,他左手取起葫芦,打开塞子,倾出一粒梧桐子大小的药丸,纳入口中,吞了下去,心想:“平时自己都是在夜晚运功的,如今醉道人封闭了自己三十六处穴道,自然不能再练金刚禅功了,那么不如照着三页太清心法说的运气方法,先试试看。”
他虽然看不清细字注解,但从小练习禅功,运功行气的方法,释道二门都大同小异,差不多的。他依照心法上的运气篇,再参看两幅行气图,小心翼翼的练了一回,这是基本作法,大致上还差不多,气机运行,觉得也算顺利通畅。
这样练了三天,第四天早晨,他吞下一颗辟谷丹之后,再拿起三页心法,凝目看去,这回目光所及,正文后面的细字注解,居然已可清晰的看清楚了。一时大喜过望,急忙低下头去仔细研读起来。这细字注解,乃是「太清心法」的精义所在,文字浅近,解释得极为透澈。
本来,如果没有细字注解,仅凭「口决」和「行气图」,你也可以一知半解的摸索着行进,但有了细字注解就可以使你豁然贯通,事半功倍。谷飞云研读了两遍,就依照注解所说的行气运功方法,缓缓练习。
「太清心法」练的是道家「太清真气」,谷飞云虽然从小练习禅功,如果仅就打坐调息而言,各派内功的入门基础,大半多是大同小异,但谷飞云细研读细字注解之后,就要朝着道家「太清心法」的门户进去,那就和他十几年的禅功功夫,完全不同了。
从道家的入门功夫练起,在他说,等于从头做起。不过,虽是从头做起,但他体内总是多了十几年的功力,和初学的人从头做起,自然不同,因为他体内有十几年功力,练起「太清心法」,进步自然要快得多。不过半个月工夫,他不但已可把真气运行自如,而且被醉道人封闭的三十六处穴道,也一一迎刃而解。
直到此时,他才体会到醉道人封闭自己三十六处穴道之时,每一处穴道,都贯注了真气。此刻穴道逐一解开,有如水到渠成,这贯注在穴道中的真气,也一一收为己有,呼吸之间,全身真气鼓荡,大有凌空飞去之感。
“恭喜小施主,终于解开穴道,练成太清真气了。”这是醉道人的声音,他接着又道:“目前小施主虽能运行真气,但仍是你十余年勤修禅功的功力,并非从「太清真气」得来的火候,所以小施主还须继续勤练,务必练完三十六天,才能小有成就。”
谷飞云感激的道:“多谢道长指点。”此后二十一天,谷飞云努力不懈,加紧勤练,果然在一呼一吸之间,全身真气,悠如流水,飘若云扬,随意流注,无所不适。
这一天,正好已届满三十六天,一清早就听到门外开启铁锁之声,接着木门开处,天光刚射进门口,醉道人瘦高人影也随着走入,口中大笑一声道:“哈哈,恭喜小施主大功告成。”
谷飞云慌忙迎了上去,作了个长揖道:“晚辈能有小成就,都出之于道长的教诲……”
醉道人一把拉着他的手,笑道:“这些都是家师安排的,贫道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谷飞云取过三页「太清心法」,双手还给醉道人,说道:“这三页心法,晚辈都已研读完毕,理该还给道长了。”
醉道人接过,纳入大袖中,一面含笑道:“咱们出去吧,贫道是来迎接小施主的。”
谷飞云道:“晚辈不敢当。”
两人出了石屋,回到醉道人的云房落坐,一名道童送上早餐,那是稀饭、馒头,和几碟小菜。谷飞云在三十六日当中,每日早晚只服一粒辟谷丹,好像完全断绝人间烟火,此刻吃到稀饭、馒头,都感到特别好吃。
两人用过早餐,醉道人取出一封密柬,和两封银子,说道:“这是家师交代,交给小施主的。”
谷飞云打开密柬,只见上面写着:“欲寻父母,须问东风。”只有八个字,前面四个,容易解释,后面四个字,就大是费解,须问东风?为什么问东风?「东风」又是什么呢?是人名?还是地名?
谷飞云把字柬递给醉道人,说道:“道长请看,老人家要晚辈须问东风,不知指是是什么?”
醉道人只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笑道:“家师就是喜欢故弄玄虚,这样的密柬,和不说一样,有谁看得懂?”
谷飞云问道:“道长请想一想,武林中有没有外号东风的人?”
“没有。”醉道人道:“武林中知名人物,沾到一个东字的人,只有东龙门东海龙王敖九洲,还有是形意门掌门人谢东山,除了这两人之外,就没有东字的人了。”
谷飞云道:“老人家指的会不会是东海龙王呢?”
“这不大可能。”醉道人还是摇摇头道:“东海龙王是东龙门帮帮主,在武林中德高望重,乃是侠义中人,而且已有十年不问江湖之事,和令尊令堂根本扯不上干系。”
他把手中密柬还给谷飞云,续道:“你且把这份密柬收好了,家师虽然故弄玄虚,但他老人家传你「捉云手」在前,又要贫道领你来望仙观,要你练「太清心法」于后,再授你这份密柬,可见家师早已打算插手,就是没有这份密柬,小施主也一定可以找到令堂的了。”
谷飞云接过密柬,望着醉道人,迟疑的道:“但……”
醉道人没待他说下去,含笑道:“目前小施主练成太清心法,纵然遇上江湖一流高手,也已足可应付,不妨先在江湖上历练历练,机缘一至,自会遇上。”
这虽是宽慰之言,但也隐隐若有所指。
谷飞云点头道:“那也只好这样了。”
醉道人道:“这两封银子,共为一百两,聊为小施主壮壮行色……”
谷飞云抬头道:“道长对晚辈所赐已多,这个……晚辈决不能收。”
醉道人含笑道:“小施主行走江湖,处处需要用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令尊堂,不说贫道和令尊堂原是故交,本观也颇有收入,小施主取不伤廉,只管收下好了。”
谷飞云想想自己下山之时,师父给了三十两银子,如今已所剩无几,行走江湖,确实到处都要用钱,这就点着头道:“道长厚赐,晚辈只好拜领了。”把两封银子收入包裹中,就起身告辞。醉道人一直送出观门。
谷飞云回身作了个长揖道:“道长请留步,晚辈拜辞了。”
第七章师奸徒诈
下了桐柏山,午牌时光,来到桐柏县,在城门口打了个尖,就继续上路。他骑的是一匹紫红马,还是他上崆峒山去的那一匹,本是许家庄千中挑一的名驹,许铁棠为了酬谢谷飞云不惮千里,远上崆峒,在他临行时就把这匹马送给了他。
谷飞云很爱这匹马,还替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紫驹」。紫驹纵然不能日行八百,夜行一千,但也可以算是一匹健行的良驹,在大路上,它不须谷飞云控缰疾驰,路上一般的马匹,都被它一一超越过去。这可并不是谷飞云有心超越他们,而是极自然的本能,同样只是不徐不疾的走着,紫驹就比其他牲口要快。
现在紫驹又在不徐不疾的情况下,越过原先在前面的一匹黄骠马了。这匹黄马毛色光亮,连颈上的铜铃,都金光闪闪,金蹬雕鞍,备极华丽。马上是个二十七八的青年,身穿紫红夹衫,生得脸型瘦削,目如鹰隼,鞍上挂着一柄长剑,极为顾盼自豪。这匹马的后面,还跟着两匹马,马上是两个身穿兰布劲装的壮汉,像是前面马上紫衣青年的随从。
就在谷飞云马匹超过黄马一个马头的时候,紫衣青年忽然回头横了谷飞云一眼,冷哼道:“不长眼睛的东西。”双腿一夹马腹,催马朝前驰出,同时挥手一鞭,朝谷飞云的紫驹头上抽来。
谷飞云听到紫衣青年的冷笑,陡见一支鞭影朝自己马头挥来,心想:“这人怎么如此蛮不讲理,大概因自己马匹超过他的马匹,就用鞭子抽自己的马头。”
心念方动,左手中指业已迎着鞭影朝弹出。
一缕指风,无形无声的激射出去,看不见,也听不到,但紫衣青年挥出的鞭子却有了反应,鞭头呼的一声,反弹过去,紧接着「啪」的一声,抽在他自己的马颈上。黄骠马痛的发出希聿聿一声长鸣,人立而起,把紫衣青年掀得从鞍上摔了下来,背脊落地,跌了个「元宝翘」。但他身手还算不弱,背脊落地,立即双脚脚跟用劲,上身一挺,站了起来。
后面两匹的蓝衣壮汉眼看紫衣青年被牲口掀翻,跌堕下马,慌忙跃下马鞍,异口同声的道:“公子没事吧?”
紫衣青年道:“没事。”忽然手中马鞭朝前一指,喝道:“截住那小子,别让他跑了。”
两个壮汉抬头看了谷飞云一眼,登时像箭一般咻的一声窜到了谷飞云的马前,喝道:“小子,别跑。”
谷飞云坐在马上,微笑的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左首一个已经一手拢住了马头,喝道:“你下来。”
谷飞云潇洒的翻身下马,朝左首汉子道:“好,是你叫我下来的,现在我把牲口交给你了,你好好给我看着。”左首汉子一手拢着马头,没有出声。
其实谷飞云翻身下马之时,早已脚尖轻轻一蹴,飞起一粒石子,打中他的穴道,转身朝右首一个汉子问道:“朋友,你说吧,叫我下马,到底有什么事?”
紫衣青年冷哼一声道:“没什么,大爷只在你小子身上抽上几鞭而已。”
“果然是仗势欺人的纨裤子弟。”谷飞云点着头道:“你不妨抽抽看?”
“抽就抽,大爷还会和你客气?”紫衣青年话声出口,右臂扬处,刷的一鞭朝谷飞云肩头抽来。谷飞云根本没有理他,只是肩头轻轻一侧,鞭势就落了空。
紫衣青年岂肯甘休,刷刷刷,一支皮鞭挥舞如飞,一连抽出了八九鞭之多,没头没脑的朝谷飞云抽来。这一阵乱抽,鞭势凌厉,倒也出之名师所授,但对谷飞云的「剑遁身法」,却丝毫不起作用。只听鞭声呼呼,似乎记记都可以抽中,却偏偏都只有毫厘之差,擦身而过,连谷飞云的衣角都沾不上。
谷飞云懒得和这种纨裤子弟纠缠,自然也要给他一个教训,等到对方第九鞭抽来之际,右掌迎着朝前推出。这一掌推出无声无形,但一股内劲迎着抽来的鞭势,顿时把鞭反弹回去,拍的一声,抽到紫衣青年右首肩背之上,虽然没有抽破肩头衣衫,皮破血流,但也痛得他口中发出一声惊啊。
谷飞云冷冷一笑道:“原来你只会仗势欺人,连一鞭也受不起,以后给我收敛些,别这样跋扈了。”说完,正待上马。
紫衣青年气得脸色煞白,呛当一声,抽出剑来,剑尖一指,厉声喝道:“上,把这小子给我砍了。”他两个随从壮汉,一个替谷飞云拢着马头,一个呆呆的站在他同伴的边上,根本没理会他说的话。
紫衣青年怒声喝道:“你们耳边聋了吗?我要你们上,你们听见了没有?”
两个壮汉依然没有作声。
谷飞云轻笑道:“你难道没看见,你的两个跟班,一个替大爷我拉着牲口,一个是我叫他休息的,你有本领,只管使出来,吆喝个什么劲?”
紫衣青年被激得目射凶光,厉喝一声:“你找死。”身形直欺而上,抬腕一剑,朝谷飞云当胸刺来。
谷飞云身子一动不动,微晒道:“你也懂得使剑?”直等长剑快要刺到胸口衣衫,才抬起左手用三个指头轻轻一撮,就撮住了剑尖,再轻轻一抖,但听「啪」的一声,紫衣青年一柄精钢长剑,竟然齐柄折断,紫衣青年急刺而来的剑,一时收势不住,朝前冲上一步。
谷飞云右手疾发,「啪」的一个耳光,掴在他脸颊上。喝道:“滚,凭你这手三脚猫,再练上二十年也不配和大爷动手。”这一记耳光,打得紫衣青年一个人顺着谷飞云的掌势,朝右跌撞出去了三四步之多,才算站住,依然眼冒金星,感到天旋地转,站着不敢稍动。谷飞云再也不理他,飞身上马,一抖绳索,朝大路上驰去。
来至冯家庄,已是日薄西山的傍晚时光,这里只有一条直街,十数家店肆,却找不到一家客店。谷飞云心里暗暗焦急,就牵着牲口,在一家饼店门口,问道:“店家,在下想请问一声,这镇上可有住宿的客店吗?”
饼店的一名伙计道:“咱们这里没有客店,但过路的客官如果错过宿头,可以到冯家庄院借宿,冯庄主为人四海,一向好客,客官到了冯家庄院就知道了。”
谷飞云道:“这里不是冯家庄吗?”
“这里是冯家庄,但冯家庄有上千户人家……”那伙计用手指指北首,接着道:“冯家庄院,从这里去,还有半里光景,客官到了那里,就可以看到字了。”
谷飞云说了声:“多谢。”就跨上马鞍,依照伙计说的方向找去。不过半里光景,就看到一座巍峨庄院,矗立在一片修篁之间,等到走近,庄院大门上果然用清水砖雕刻着「冯家庄院」四个大字。
谷飞云还未下马,就有一名青衣庄丁迎了上来,一手拢住马头,躬着身陪笑道:“公子快请里面待茶,牲口交给小的就好。”
谷飞云随手就把缰绳交给了他,这时另一个身穿青衣的庄丁立即趋了上来,躬躬身,抬手肃客道:“公子请。”
谷飞云心中暗道:“看来这位冯庄主,果然好客,手下庄丁,对客人礼数如此周到。”心中想着,就举步跟着庄丁往里行去。
那庄丁侧身引路,由大门而二门,而大天井,登上石阶,就在大厅门口站定下来,抬手躬身道:“公子请进。”
谷飞云现在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了,因为自己只是前来借宿的,自己尚未向管家说明来意,就被一路请了进来。何况冯庄主纵然好客,但不会事先就知道自己前来借宿,就在大厅等着自己。莫非有什么误会不成?但自己已经到了门口,就不能不进去了,这就大大方方的举步跨了进去。
大厅上早巳灯火辉煌,照耀如同白昼。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老者,身穿团花香灰色夹袍,国字脸,浓眉略带花白,嘴上蓄着两撇八字胡子,颇有威仪,腰干挺得笔直,掌心还盘着两枚铁胆,笑声爽朗,一看就知是一位久历风尘的老江湖。他,敢情就是庄主冯镇远了。
客人有三位,一个是头戴瓜皮帽,身穿蓝布袍,商贾人模样的中年汉子。一个是面貌清癯,身穿天青绸袍的老者,看去已有六十出头,颏下一部垂胸黑髯,没有一根花白。第三个谷飞云认识,正是在老爷岭许家庄见过的析城山神拳裴通。
谷飞云堪堪跨进大厅,主人冯镇远已经满脸堆笑的站了起来,双手抱拳,迎着欢然笑道:“欢迎、欢迎,冯某因几位老友在这里闲聊,致失远迎……”说到这里回头朝三位客人抬抬手道:“冯某先给公子引见……”他首先指着清癯老者道:“这位是形意门的谢东山谢掌门人。”
接着下来指着那个商贾人模样的中年汉子道:“这位是武当派的归存仁归二先生。”接着又指向神拳裴通,正待开口。
裴通已经含笑道:“镇远兄不用介绍了,我们早就认识了。”
冯镇远哦了一声,呵呵笑道:“这位……”他刚说了两个字,只见一名庄丁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朝冯镇远躬躬身,结结巴巴的道:“启禀庄主,羊角真人和项公子来了,方才……方才那位……不是的……”
冯镇远不禁为之一怔,但瞬息平复,脸上又浮起了笑容,挥了下手道:“快请。”
就在此时,只见另一名庄丁已引着一个瘦道人和一个紫衣青年来至大厅门口,高声叫道:“羊真人和项公子到。”
冯镇远慌忙迎了出去,连连拱手道:“羊真人莅临,兄弟有失迎迓,还望多多恕罪。”
谷飞云抬目望去,这位羊角真人,看去只像十二三岁的童子,生得又矮又小,一张瘦削脸颊上,满布着直条皱纹。如论年纪少说已有六十以上,疏朗朗的黄眉,配着一对鼠目,颏下留着一把黄苍苍的山羊胡子,头上也只有一层稀疏的黄发,结了一个道椎,手执一柄拂尘,身上穿一件胸前绣有太极图的蓝布道袍,倒也有些飘然欲仙的模样。他身后一人,赫然就是方才路上遇的紫衣青年。
谷飞云暗暗攒了下眉,心想:“这倒叫做冤家路窄。”
这时只听羊角真人呵呵一笑,朝冯镇远稽首道:“贫道已有多年未曾造府,冯庄主依然丰采如昔,多福多寿,善哉善哉。”一面回头朝身后一指,说道:
“这就是小徒项中英,西峰山庄项庄主的二公子。”接着吩咐道:“中英,还不上去见过冯庄主?”
紫衣青年依言朝冯镇远作了个长揖,说道:“小侄项中英见过冯伯父。”
冯镇远目光打量着项中英,一面连连抬手道:“羊真人、项少侠请坐。”
羊角道人一眼看到谢东山、归二先生两人,连忙陪着笑稽首道:“原来谢掌门人、归二先生也在这里,真是巧极了,二位都是武林中的福人。”
谢东山、归二先生也还了一礼,口中说着:“不敢。”
冯镇远指着神拳裴通,笑道:“这位是析城山神拳裴通裴老哥。”
羊角道人哦了一声,稽首道:“裴大侠的大名,贫道慕名已久,今晚真是幸会。”
裴通还礼道:“道长好说。”
羊角道人目光移到谷飞云的身上,问道:“这位小施主如何称呼?”
冯镇远望望谷飞云,先前还以为他就是项中英,如今项中英来了,这个青年究竟是什么人?他也不知道了?谷飞云抱抱拳道:“冯庄主,在下谷飞云,只是路经贵庄,错过宿头,借宿来的,在下告辞。”正待举步朝外行去。
冯镇远忙道:“谷少侠请留步。”
只听项中英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这两句话,几乎是同时出口的。
冯镇远听得不期一怔,回头道:“项少侠认识这位谷少侠吗?”
项中英已转过身去,朝羊角道人道:“师父,这小子就是在路上以石子打穴,制住项勇、项发,折断弟子长剑的狂妄小子。”
“这倒真是巧得很。”羊角道人深沉一笑,鼠目溜过在场诸人,问道:“不知在座的各位道长之中,可有人认识这位少施主的吗?”这人果然是个老奸巨滑。
他问这句话的意思,正是为了不愿意开罪冯镇远的朋友。
神拳裴通抱抱拳道:“兄弟和这位谷少侠,曾在陕南有过数面之雅,如果和项少侠有什么误会的话,江湖同道,总是以和为贵,何况双方又是都在这里作客,所以兄弟希望两位少侠给这里的主人一个面子,能和解是最好不过的事。”他这番话,也是老江湖才能说得出来。
第一点,表明他和谷飞云虽然认识,但并无深交。第二点,把事情推向主人。
第三点是能和解最好,不能和解也与他无关。这几句话,真是说得技巧极了。冯镇远身为主人,正待开口。项中英这回有师父撑腰,更不把谷飞云放在眼里,闻言冷笑一声,抢着道:“这姓谷的小子在路上狂妄发横,就算是一场误会吧,但在下赶到冯家庄门口,才知道有人冒充在下,先来到庄上,诸位前辈请说,这小子如此行径,还能说是误会吗?”
谷飞云被他说得气红了脸,不觉双目精光暴射,大喝一声:“住口。”他气怒之下,这两个字喝的内力迸发,听到项中英的耳中,宛如春雷骤发,震得他耳鼓嗡嗡作响,半晌听不见声音。
谷飞云接着向大家抱拳道:“在下和姓项的并不认识,也并无过节,下午在途中所引起的争执,本来是一场误会,但项中英说的并非事实,在下实有向大家说明白的必要……”
当下就把自己无意中超过他一个马头,项中英如何挥鞭抽来,一直说到自己如何错过宿头,承镇上店家指点,前来冯家庄院借宿,被庄丁引来大厅,详细说了出来,一面接着道:“诸位武林前辈,在下几时说过姓项?冒充他项中英了?”
项中英冷笑道:“家师是替我向冯庄主提亲来的,你在途中阻挠我到冯家庄来,自己却抢先赶了来,分明是想冒充我项某人,来这里招亲了……”
谷飞云微晒道:“你不但是个纨裤弟子,简直是信口雌黄的无赖,你把我姓谷的看作何等样人?”
项中英怒声道:“你是什么东西?”
羊角道人朝项中英摆了下手,制止他再说,一面朝谷飞云问道:“少施主方才曾说你是空手折断小徒长剑,可是事实?”
谷飞云双手一摊,说道:“在下行走江湖,第一不打诳语,第二不携带兵器,空手折断他长剑,何难之有?”这话说得够狂。
“哈哈”羊角道人大笑一声问道:“小施主尊师是谁?”
谷飞云傲然道:“家师孤峰上人。”
羊角道人微微一楞道:“贫道从未听说过尊师名号。”要知今晚在座的几人,都是当今江湖上的知名人物,他们没有听人说过,就不能算得是成名人物了。
谷飞云微晒道:“道长有什么好笑的?道长没有听说过家师名号,并不足奇;夏虫不足以语冰,乌雀不足以道鹏鲲,这又何损于家师?”
羊角道人沉冷的道:“这么说,少施主的尊师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了,不知是哪一门派的高人?”
“家师没有门派。”谷飞云笑了笑道:“家师自号孤峰上人,孤峰也者?是指万山之中参天独立的最高峰,家师就是站在这孤峰顶上的人,道长现在明白了吧?”
羊角道人一怔道:“尊师的意思,他自称天下第一人了?”
谷飞云微笑颔首道:“一点不错。”
羊角道人哼道:“尊师好大的口气。”本来形意门掌门谢东山、武当归二先生等人对谷飞云还有好感,但听到这里,不觉都嗤之以鼻。
只听羊角道人续道:“少施主总听说过,许多门派在弟子出师时,赐予宝剑,常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之说,贫道门下,虽然没有这项忌讳,但小徒长剑,乃是贫道所赐,少施主折断小徒的剑,岂不就是折辱小徒师门……”
谷飞云道:“在下赤手空拳,令徒却在猝出不意,拿剑刺来,照道长的说法,在下不能还手,还手可能会折断他的长剑,那就只能等死,让他在胸口刺个窟窿了?”
羊角道人怒目瞪了他一眼,嘿然道:“本来贫道之意,少施主尊师可能是贫道旧识,双方师长有交情,折断小徒长剑之事,也就可以算了。”如今少施主的尊师,贫道并不相识,贫道当然也不会难为少施主,只是要委屈少施主,随贫道往西峰山庄一行,请尊师前来把少施主领回去,不知少施主意下如何?“这话就是要把谷飞云擒回去了。
谷飞云忽然朗笑一声道:“在下跟道长去西峰山庄?道长没说错吧?”
羊角道人道:“少施主可是不服气吗?贫道自会叫你心服口服。乖乖的随贫道去西峰山庄。”
谷飞云道:“道长只管请划道,在下接着就是了。”
“很好。”羊角道人回头道:“徒儿,你再去刺他一剑试试。”
项中英答应一声,呛的一声掣剑在手,霍地跨上一步,喝道:“姓谷的,你小心了。”
“且慢。”谷飞云双手往背后一负,说道:“令师要你发剑试试,你先把谷某双手反绑了再试不迟。”
一个使剑,一个徒手,已经够吃亏了,他还要人家反绑双手再试,轻轻年纪,未免太狂了。厅上众人目光,这一瞬间忍不住全朝谷飞云投去。吹牛人人皆会,但这是性命交关的事,没有把握,是没有人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在场的人,都是武林知名人物,他们看来看去,也只觉谷飞云不过弱冠年纪,除了眼神充足,不见得有何异人之处?但谁都不敢小觑了他。
羊角道人听了谷飞云的话,也觉得这年轻人不可小觑,这就点点头道:“徒儿,这是他自己说的,你就不妨依话去做。”他口中虽然这么说了,心里也兀自不相信,反绑了双手还能折得断长剑?
项中英答应一声,他迅速解下束腰的丝条,把谷飞云背负的双手,绑了个结实,然后取起长剑,走到谷飞云面前站定,冷声的道:“我可以出手了吗?”
谷飞云谈然一笑道:“阁下只管出手好了。”项中英突然一声不作,抬手发剑,刷的一声,精光乍闪,剑尖直射谷飞云胸口。
他就是在这一招上,被飞云折断长剑的,此次出手,岂会再蹈覆辙?这是经羊角道人指点,看去虽是老样子,实则暗藏杀机。只见他一支剑光直奔谷飞云前胸,快到二尺光景,突然间爆出五六点寒星,快如闪电,取「天突」、双睛。
这一记中途变招,当真又狠又快,令人目不暇接,而且双方如此接近,身手再高,也极难躲闪得开。但对谷飞云来说,他自幼练的剑遁身法,就是专门躲闪兵刃的身法,对方变用之际,他身形轻轻一侧,已经避了开去。
就在此时,耳中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惊「啊」,啊声极似发自屏后,而且还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谷飞云这一侧身,幅度不大,而且身法极快,几乎没有人能看得清楚。不,大家看到的是项中英的几点寒芒似乎取穴未难,从谷飞云耳边飞出,这一剑自然落了空。
只听谷飞云道:“当着你师父,在下可以让你三剑,绝不还手。”
其实他不说,项中英一个落空,早就使出第二招来了,他几点寒芒从谷飞云耳边飞出,业已察觉这一剑落了空。心中暗暗冷笑一声,手腕倏地一转,剑光就像扇面般洒开,顺势朝谷飞云头颈横切过去。这一剑本来该收剑再发,如今却顺理成章的横切过去,当然十分快,而且又是在谷飞云说话之际。
这一下若是被他剑光扫中,谷飞云一颗六阳魁首,就会象切西瓜一般骨碌碌滚出老远的。谷飞云却毫不在意,左肩斜塌,又是一个轻旋,轻易的闪了开去,在他轻轻旋出之际,耳中又听到一声轻「啊」。现在他可以确定是从屏后传出来的,而且也可以确定这声轻「啊」声,是出自一个少女之口,敢情她看到惊险之处,还以为自己躲闪不开了,才忍不住惊呼出声的。
项中英两剑落空,心头正感气恼,突听师父以「传音入密」在耳边说道:
“速以「玉带围腰」,「旋风扫叶」,两招连续使出,一正一反,扫他中下盘。”
话声入耳,项中英哪还犹豫口中大喝一声,剑光乍展,化作一道匹练,横扫而出,心中暗道:“前面两招,都被你轻巧身法闪了出去,这一记看你如何躲闪?”
剑光如舞龙一般,不但朝谷飞云拦腰扫去,也把数尺方圆都圈入在内,剑势壮阔,极为壮观。这下连旁观的人都认为谷飞云已被剑光网进去了。哪知谷飞云不知何时,早巳站在离剑光圈子三尺外的地方,含笑道:“项朋友,在下让你的三招已经满了。”
项中英听他的话声,才发觉这一记依然没把对方圈住,他心头怒恼的恨不得一剑穿心,把谷飞云刺上一个大窟窿。因此一言不发,身形一矮,发如旋风,一下欺近过去,剑光匝地横扫,出手之快,劲风嘶然,几乎用上了他吃奶的力气。
但你出手快,谷飞云比你更快,你身如旋风,欺近过去,谷飞云也身如旋风,闪了开去,等你剑光出手,早已连谷飞云的影子都不见了。等项中英发觉自己这一招又落了空,赶紧收剑,怎知谷飞云又是一个旋身,旋了回来,就在旋回来之际,他出手了,那正是背后旋到项中英收剑之际,右手中指突然弹了出去。但听「铮」的一声,项中英手上长剑,突然间齐柄折断,呛当一声,跌落地上。
这时谷飞云已回到原来的立身之处,脸含微笑,说道:“在下双手还是绑着。”
说着,转过身去,让人家看个清楚。
项中英手上长剑突然齐柄折断,这一记厅上众人谁都没有看清楚,好像是长剑自己断折的。何况谷飞云还被反绑了双手,如何能折得断项中英的长剑呢?这简直比魔术还要神奇,连两位使剑名家形意门掌门人谢东山,和武当归二先生都看得耸然动容,几乎怀疑谷飞云使的手法,是不是中原武功?
羊角道人瘦削脸上,更是似怒似笑,沉声道:“徒儿,还不回来?”项中英手持断剑柄,木然没有作声。
谷飞云却朗笑一声道:“令高徒适才被在下点了他二处穴道,还没解开呢。”
双手轻崩,就挣得缚着双手的丝条寸寸断落,才潇洒的走近项中英身边,含笑道:“今天下午,在下曾告诉过你,再去跟你师父练上二十年现在你相信了吧?”
摊着左手掌,在项中英胸前连碰了三下,起下三粒黄豆般大的石子。这下看得在座诸人骇异不止,一个双手反剪的人,如何打出二粒石子来的?
项中英突然大喝一声:“老子和你拼了。”右手五指勾曲,作势朝谷飞云脑门抓去。
羊角道人喝道:“徒儿,回来。”项中英听到师父喝声,只好硬生生把扑出去的势子刹住。
冯镇远身为主人,忙道:“好了,好了,不打不成相识,酒席已备,大家请入席了。”
羊角道人没有理他,他目光深沉的望着谷飞云,点点头道:“少施主果然高明得很,不知敢不敢接贫道一掌?”
谷飞云微笑道:“在下如果接下了,是不是就不用家师到西峰山庄把在下领回去了呢?”
羊角道人嘿然道:“贫道正是此意。”
谷飞云道:“在下就接道长一掌试试。”
“好,少施主那就接着了。”羊角道人口中说着,右手抬处,朝谷飞云虚飘飘的拍来。
谷飞云因对方是项中英的师父,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右掌当胸,迎着平推而出,他使出来的是「金刚掌」,一道掌风应手而生,和对方掌势乍接。但觉羊角道人好像毫不使劲,任由自己的掌力一直撞到对方身前,没有一点阻力,心头不禁有点踌躇,急忙收住掌势。
羊角道人忽然呵呵一笑,也把掌势收了回去,朝谷飞云点点头道:“金刚掌,少施主原来是少林一派。”
谷飞云道:“在下不是少林派的人。”
羊角道人没加理会,回头朝项中英道:“徒儿,咱们走。”
冯镇远听得一怔,忙道:“羊真人和项公子远来,酒菜已备……”
羊角道人打了个稽首道:“冯庄主盛情,贫道心领了。”他率着项中英朝厅外行去。
冯镇远心想:“也许他师徒当着众人面前受挫,脸上挂不住,所以急着要走。”
自己自是不好再加挽留了,心念一动,但依然跟着他们师徒二人身后送了出去,一面说道:“羊真人、项公子远来是客,如今走得如此匆忙,教兄弟这主人当真深感不安……”他话还没说完,羊角道人师徒已经越过天井,出门而去。
冯镇远回入大厅,谷飞云跟着拱拱手道:“冯庄主,在下深感抱歉,给庄主惹了这场麻烦,在下告辞了。”
冯镇远听得又是一怔,忙道:“谷少侠借宿而来,事出误会,如何也急着要走了?”
谷飞云道:“在下打扰之处,深感不安,告辞。”说完,又朝在座三人抱了抱拳,回身就走。
冯镇远叫道:“谷少侠……”
谢东山道:“冯庄主,不用叫了,这位小兄弟年轻意气,他既然要走,你留也留不住的。”
冯镇远道:“这位谷少侠,不过弱冠之年,能有这份造诣,当真是武林后起之秀。”
谢东山微嘿道:“狂的也可以。”
冯镇远心知这位形意门掌门人,看不惯谷飞云的狂妄,一面含笑道:“年青人咯,意气用事,这也是在所难免,哦,裴老哥知不知道他的来历?”
神拳裴通道:“兄弟两个月前在老爷岭作客,谷少侠是和酒仙南山老人一起来的,至于他的来历,兄弟也不大清楚。”
归二先生矍然道:“他和南山老人在一起,这么说,此子果然大有来历。唔,那就不至于有什么问题了。”
冯镇远讶异的道:“归道兄本来认为他有问题吗?”
归二先生徐徐说道:“羊角道人并非正派中人,他方才那一掌,阴柔无力,兄弟虽然看不出他使的是什么阴功?但显然不怀好意。谷少侠练的如是金刚禅功,应该可以无事,只是他经验不足,中途收掌太快,可能会有点不利,年轻人受点教训,也是好的,但他既和南山老人相识,也许就不会出事。”
这位武当名宿,从他口气中听得出来,他和谢东山一样,似乎也嫌谷飞云少年气盛,太过狂妄。其实说穿了,还不是因谷飞云年纪既轻,武功又高,每次出手,使他们自以为一派名宿的前辈高手,看都看不清楚,心中自是不无芥蒂。这也是武林中长久以来,一直为人所垢病,而永远无法破除的门户之见了。
冯镇远听得心头一急,忙道:“这怎么办,他可能还不知道呢。此刻他还未走远,还可以追得上……”一面大步走出厅门,大声喊道:“冯兴、冯勇,你们快些乘牲口,去把刚才走的石公子追回来,就说我有事相商,务必请他回来。”
冯兴、冯勇在阶下答应一声,立即骑着马匹出发。
第八章不白之冤
谷飞云离开冯家庄,跨上紫驹,走了一段路,觉得腹中有些饥渴,身上也有些寒飕飕的感觉。但此刻夜色已深,这一带,又是荒山僻野,自然没有吃的东西,只好找了一棵大树底下作为休息之所,让马匹去附近吃草,自己就倚着树身坐下。
天色刚刚黎明,谷飞云就骑上马匹上路,赶到信阳。正好城门口有一个豆浆摊,这就跳下马来,在摊边长凳上坐下,要了一碗甜浆,两个烧饼,正在吃喝这际。只听一阵马蹄声,奔近摊边,一个身穿青衫腰佩长剑的少年,翻身下马,朝自己含笑问道:“在下可以坐下来吗?”
谷飞云挪了—下身子,点头道:“兄台请坐。”
那青衫少年说了声:“谢谢。”就在长凳左边坐下,也要了一碗甜浆和两个烧饼,一面转脸朝谷飞云道:“兄台十分面善,好像在那里见过,不知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谷飞云道:“在下谷飞云。”
青衫少年喜道:“原来是谷兄,幸会得很,小弟逢自珍。”
谷飞云只好和他点头含笑道:“逢兄好。”直到此时,才看清楚他不过十八九岁,生得修眉凤目,十分清秀,有着一股斯文气息,不觉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逢自珍只吃了一个烧饼,喝了半碗豆浆,就不吃了,取出碎银,往摊上一放,说道:“老板,这是我和谷兄的,不用找了。”豆浆摊老板做十天半月,也赚不到这锭碎银子,自然千恩万谢的收了过去。
谷飞云道:“我们萍水相逢,怎好叫逢兄破费?”
逢自珍回头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谷兄何用挂齿?”站起身,问道:“谷兄要去哪里?”
谷飞云跟着站起,发现逢自珍竟然比自己矮了半个头,一手牵着马匹,边走边道:“在下刚从桐柏山来,经过这里,还没决定要去哪里?”
逢自珍偏头问道:“谷兄家在桐柏山吗?”
“不是。”谷飞云抬头望着天空,茫然的道:“我没有家。”
“对不起。”逢自珍歉然道:“小弟不该问的?触起谷兄的心事来了。”
“没关系。”谷飞云淡淡一笑道:“我从小就没有家,已经习惯了。”
逢自珍关切的道:“那么谷兄在哪里长大的呢?”
谷飞云道:“是家师扶养我长大的,直到最近,我才知道父母尚在人世,只是不知道两位老人家的下落,在下刚才说的还没决定要去哪里,就是要去找我父母,只不知从何找起……”他从小没有朋友,也没有可以交谈的人,这回遇上逢自珍,他关切的问起自己身世,就把自己遭遇说了出来。
逢自珍宽慰的道:“谷兄不用担心,吉人自有天相,慢慢的自会找到的。”
谷飞云道:“谢谢逢兄,哦,逢兄要去哪里呢?”
逢自珍轻哦一声,说道:“小弟是出来游学的,也没有一定去处,今天遇上谷兄,一见如故,谷兄如果不嫌的话,我们不妨结伴同行,不知谷兄意下如何?”
谷飞云含笑道:“能和逢兄同行,路上有伴,自是好事,只不知会不会耽误逢兄……”
逢自珍不待他说下去,忙道:“不会,不会,小弟本来也没有一定去所,能和谷兄结伴同行,那是最好不过了。”两人牵着马匹走了一箭来路,忽见十几名手持钢刀的劲装壮汉,迎着自己走来。逢自珍看出情形有些不对,低声的说道:
“谷兄,他们这群人,好像是寻衅来的。”
谷飞云道:“我们又没有惹他们,不可能冲着我们来的。”话声甫落,双方已不到一丈距离,只见对方领头的一个,年约四十出头,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冷峻的道:“你们两个谁叫谷飞云?”
谷飞云道:“在下就是,阁下找在下有事?”
为首那人哼了一声道:“那好,你随我们走。”
谷飞云奇道:“阁下找在下有什么事?”
为首那人道:“你做了什么,心里明白,何用多说?”
谷飞云怔得一怔道:“在下做了什么事?”
为首那人沉声道:“你叫谷飞云就好。”一面挥了下手道:“带走。”他喝声出口,立即有两名壮汉走了上来,喝道:“小子,乖乖的跟咱们走。”
逢自珍道:“你们是官府的人吗?”
谷飞云没理那两名壮汉,朝为首汉子问道:“阁下要我去哪里?”
为首汉子冷笑道:“到了你自会知道。”
谷飞云道:“你最好说清楚,否则在下不会跟你们去的。”
为首汉子沉声道:“去不去由不得你……”这时两名壮汉不待吩咐,右手抬处,两柄雪亮的钢刀朝谷飞云肩上搁来,喝道:“要命就乖乖的束手就缚……”
逢自珍一手握住剑柄,气道:“你们讲不讲理?”
谷飞云朝他笑了笑道:“逢兄,没事的。”他只轻轻侧了下身,两柄钢刀就搁了个空。
那两个壮汉怒吼一声:“好小子,你倒滑溜得很。”一个转身,两柄刀再次像交剪般朝谷飞云项颈上搁来。这时另有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欺列了谷飞云的身后。
逢自珍喝道:“你们想仗着人多?”
谷飞云依然若无其事的道:“逢兄不用理他们,没事的。”口中说着,人已从两柄钢刀中间举步走出,朝为首那个人面前走去。
为首那人大声喝道:“你们还不把他拿下?”他手下十几个人恍如不闻,没人理会。
谷飞云走到他面前,微晒道:“在下不想伤人,但也不想被你们纠缠,现在你可以说了,在下和你们无冤无仇,你率众向在下寻衅,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首那人眼看自己带来的十几个人,像中了邪一般,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心头不由得发了慌,忙道:“谷少侠饶命,这不关小人的事,是庄主派小人来的。”
逢自珍听他口气,才知十几个壮汉全被谷飞云制住了,他惊奇的是根本没看见谷飞云动手,不知如何把这些人制住的?
谷飞云冷冷的道:“你不用怕,在下只是把事情问问清楚罢了,你说,你们庄主到底是谁?”
为首那人道:“敝庄主叫全耕德,人称开碑手。”
逢自珍道:“我知道,开碑手全耕德为人正派,怎么会要你们来找谷大哥麻烦的?”
为首汉子看了谷飞云一眼,迟疑的道:“那是因为……因为谷少侠……他……”
谷飞云看他吞吞吐吐的不敢说出来,这就说道:“你但说无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首汉子道:“咱们庄主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小姐,昨晚少侠意图非礼小姐……
“你说什么?”谷飞云身躯猛地一震,急急问道:“这是什么人说的?怎么会误会到在下身上的呢?在下根本不知道贵庄主在那里?”
为首汉子看他一脸惊讶神色,不像有假,忍不住问道:“少侠叫谷飞云没错吧?”
“不错。”谷飞云道:“在下就是谷飞云。”
为首汉子道:“因为少侠意图非礼小姐时被人发现,少侠叫出名号,所以庄主派出几批人,务必找到谷少侠。”
“这就奇了。”谷飞云道:“在下今天早晨刚经过这里……”
逢自珍道:“谷大哥,会不会有人假冒你的名字,有意嫁祸给你的呢?”
谷飞云道:“这也不可能,我刚到这里,与人无冤无仇,怎么会……”说到这里,忽然朝为首汉子道:“好,在下跟你们去见你们庄主。”
“是啊。”逢自珍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谷大哥我和你一起去。”
为首汉子听说谷飞云肯跟自己去见庄主,自是高兴,忙道:“谷少侠光明磊落,小的十分钦佩,只是这十几名弟兄,还请……”谷飞云潇洒一笑,走过去在每人身上拍了一掌,替他们解开身上穴道。
为首汉子神色恭敬的朝谷飞云抱抱拳道:“小的给谷少侠领路。”说完,果然走在前面领路。
谷飞云和逢自珍依然各自牵着牲口,跟着为首汉子身后,并肩而行,十几名壮汉则跟在两人马后。逢自珍悄声道:“开碑手全耕德出身少林,在信阳一带颇有名气,你要小心些才好。”
谷飞云淡淡一笑道:“放心,不会有事的。”他们沿着城墙往南,约莫走了二三里光景,来至一处庄院前面。
为首汉子脚下一停,说道:“二位少侠请把牲口交给他们好了。”在他说话之时,早有两名壮汉走上来,接过两人的缰绳。
为首汉子才弯着腰,抬拾手道:“谷少侠二位请。”谷飞云也不和他客气,就和逢自珍大步跨进大门。为首汉子领着二人来到二门,脚下再次一停,回身道:“二位少侠请稍待,容小的进去通报庄主之后,再来相请。”
谷飞云道:“你只管请便。”为首汉子说了声:“怠慢。”急步朝二门进去。
逢自珍傍着谷飞云,悄声道:“谷大哥,两边好像有不少人监视着我们呢。”
谷飞云用手拍怕他的肩膀,含笑道:“不用怕,他们不会无故出手的。”
逢自珍挺了下胸,说道:“我才不怕呢。”
不多一会,那为首汉子急步走出,拱拱手道:“庄主请谷少侠二位进去奉茶。”
谷飞云、逢自珍进入二门,仍由为首汉子陪同进入大厅。
厅上,右上首一张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神情威严,五十开外的人,不用说就是开碑手全耕德了,他身后伺立着两个三十左右的青年。为首汉子领着两人进入大厅,就朝上首躬躬身,然后指着谷飞云道:“启禀庄主,这位就是谷飞云了。”
开碑手全耕德炯炯目光朝谷飞云点头道:“谷飞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会跟着田管事前来,这份胆识,倒是值得嘉许。”
“全庄主大概已听贵庄田管事说过了?”谷飞云淡淡一笑道:“在下谷飞云,但并不是昨晚在贵庄的贼人,在下跟田管事来,是希望了解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人假名嫁祸?并不是被贵庄捉拿来的犯人。”
全耕德一手拈须,冷声的道:“年轻人,你既然敢做,怎么不敢承认?”
谷飞云道:“分明有人嫁祸,在下如何承认?”
逢自珍忍不住道:“全庄主,我大哥是为了澄清这件事而来,你们这样子能谈得出什么名堂来吗?”
全耕德道:“老夫也是想问问清楚。”
谷飞云道:“逢兄,咱们走。”
全耕德霍地站起,洪声的道:“你们想走,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全家庄可不是任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的地方吗?”他这么一喝,站在他身后的两个青年,似有立即出手之意。
谷飞云微晒道:“全庄主,在下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在下只是想把真相弄个明白,查出作案贼子,究是何人?不料阁下口气竟然如此咄咄逼人,区区全家庄,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谷某还未必放在眼里,别用这些话唬人了。”
“反了,反了。”全耕德大喝一声:“来人啊,把这个贼子给我拿下。”大厅外早就埋伏了人手,经他一喝,立即有二十几名壮汉手持钢刀,涌了进来。
谷飞云目光一瞥,背负双手,冷然道:“全庄主,你只有这点阵仗吗?”这时涌进来的人,已把谷飞云、逢自珍两人团围了起来。
逢自珍手握剑柄,冷笑道:“你们想动手?”
谷飞云双足微微一顿,回头笑道:“没事的。”
就在此时,只听屏后响起一个妇人声音喝道:“你们统统给我住手。”随着喝声,急步走出一个五十来岁,身穿蓝布衣裙的老妇人,和两个青衣小丫环。那老妇人一头花白头发,皮肤白皙,看去有大家风范,但行动轻捷,分明也有一身武功。
她走出屏风,就朝全耕德埋怨道:“庄主也真是的,火爆脾气总是改不了,人家谷少侠既然来了,总是咱们的客人,有话不会好好的说?”一面朝谷飞云、逢自珍二人含笑道:“谷少侠二位快请坐下来再说。”接着又回过头去,朝田管事喝道:“还不叫他们退出去?”
田管事是知道厉害的,他站在一边,看到围成一圈的庄丁们,手持钢刀,一动不动,心里已经有数,听到夫人的叱声,急忙抬目望望谷飞云,嗫嚅的道:
“谷少侠,请……你老……高抬贵手。”听了田管事的话,全耕德也发觉不对了,二十几名庄丁怎会在顷刻之间,不言不动,莫非被人制住了穴道?这姓谷的小子连手也没动,居然一下就制住这许多人的穴道。
谷飞云只是淡淡一笑道:“田管事,麻烦你在他们每人「肩井穴」拍上一掌,起下石子,就可无事。”
田管事依言走了上去,在每人「肩井穴」上拍了一掌,果然有一粒黄豆大的石子应手落下,心中更是暗暗惊凛不止,随即喝道:“夫人要你们退下去,还不快走?”二十几名庄丁很快的退出厅去。
全夫人傍着全耕德坐下,朝谷飞云抬抬手,蔼然笑道:“拙夫生性耿直,方才语言容有冒犯,谷少侠幸勿介意,二位怎么不坐下来呢?有话慢慢的说不好吗?”
谷飞云和逢自珍依言落坐。
全夫人朝田管事吩咐道:“田管事,快叫人给二位少侠端茶上来。”田管事答应一声,含笑退了出去。
全夫人看了丈夫身后的两个青年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你们也下去吧。”
那两名青年也迅即退出厅去。
全夫人朝谷飞云问道:“谷少侠,这位少侠是……”
逢自珍没待她说完,就抢着道:“在下逢自珍,是谷大哥的结义兄弟。”谷飞云心中暗暗好笑,自己和他认识不到半天,居然变成为结义兄弟了。
全夫人颔首道:“原来是逢少侠。”一名庄丁给两人奉上了茶。
“二位少侠请用茶。”全夫人接着问道:“不知谷少侠是何方人氏?”
谷飞云道:“在下也不知道,因为在下是家师抚养长大的。”
全夫人又问道:“谷少侠一身武功,出类拔萃,尊师一定是武林高人了,不知道号如何称呼?”
谷飞云道:“家师自号孤峰上人。”
全夫人又道:“谷少侠今年贵庚多少了?”
谷飞云道:“二十。”全夫人笑意盎然道:“真巧,谷少侠和小女竟是同庚。”
逢自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道:“这倒似在相亲了。”
谷飞云道:“全夫人,在下今晨路过信阳,才听田管事说出贵府之事,本来天下之人,同名同姓的人何止千百?只因为贵庄找上了在下,在下能不前来贵庄,说明白了,避免被人假冒姓名,嫁祸在下……”
全夫人含笑道:“谷少侠说的,老身方才在屏后都听到了。”全夫人蔼然一笑,站起身道:“这里有许多不便之处,谷少侠请随老身到后堂去坐。”谷飞云只好跟着站起,逢自珍也跟着站了起来。
全夫人含笑回头道:“逢少侠且请在这里稍候。”这话自是表示不欢迎逢自珍到后堂去了。
全耕德一直没有开门,这时忽然呵呵一笑道:“逢少侠请用茶,咱们就在这里聊聊好了。”
逢自珍心中暗道:“这全夫人笑得有些暖昧,莫非有什么诡计不成?”
后堂,陈设颇为精雅。丫环送茶之后,又端上四式精美细点。全夫人简直把谷飞云视同娇客,只是笑意盎然的殷勤劝食。谷飞云喝了口茶,就望着全夫人道:“夫人……”
全夫人含笑道:“谷少侠别急……”不多一会,只听环佩丁冬,一个面垂轻纱的玫红衣裙少女,一手扶在小丫环肩头,低垂额头,从堂后走了出来。这少女虽然面上蒙着轻纱,但脸型隐约,眉目依稀,都可以显示出美丽的轮廊来,尤其身材苗条,肥瘦适度,十足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胚子。
全夫人脸含慈笑,说道:“依云,来,这位就是谷飞云谷少侠。”接着又指了指玫红衣裙少女,朗谷飞云含笑道:“她就是小女依云。”
谷飞云为了礼貌,只好站起身拱拱手道:“全小姐好。”
全依云一双盈盈眼光透过蒙面轻纱,盯着谷飞云看了一眼,说道:“娘,他不是那个贼子……”双手掩面,转身欲走。
全夫人慌忙一把挽住她手臂,一手拍着她肩膀,柔声安慰着道:“乖女儿,你且坐下来,娘知道他不是那个恶贼,但他却是真的谷飞云……”
全依云道:“他是真的谷飞云与我何关?女儿要找的是那个贼子,女儿一定要手刃恶贼,把他碎尸万段。”
全夫人拉着女儿在身旁坐下,一面含笑道:“依云,你干么戴着面纱,快取下来。”
全依云娇急的道:“娘……”
全夫人笑了笑道:“谷少侠又不是外人,你……”
全依云倏地站起,说道:“娘,女儿有些不舒服,要上楼去休息了。”说完,扶着小丫环急步行去。
全夫人轻轻「唉」了一声,歉然道:“小女任性惯了,谷少侠幸勿介意。”
谷飞云道:“夫人好说,小姐心情不好,这也怪不得她。”
全夫人抬眼望着谷飞云,徐徐说道:“谷少侠,老身有一件事奉恳,不知少侠能不能成全。”
谷飞云道:“夫人言重,有什么事只要在下可以办得到的,自当尽力而为。”
全夫人喜道:“谷少侠这是答应了?”
谷飞云问道:“在下先想知道全夫人说的究竟是何事?”
全夫人含笑道:“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谷少侠只要点个头就成了。”
谷飞云攒了下眉,正容道:“请全夫人还是明说的好。”
全夫人点点头,双目望着谷飞云,流露出慈蔼和诚恳的神色,说道:“小女依云,今年二十岁了,尚未字人,多少富家子弟前来求亲,都因她一向眼界高,她爹和老身拗不过她,也就只好随她了……”顿了一顿,接着道:“不料昨晚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虽然清白得保,但传出去毕竟名声不好……”她接着又道:
“谷少侠既然肯来,在少侠来说,虽是为了澄清清白,但也可以说是上苍的安排,如果小女昨晚没有这场磨难,少侠也断不会到寒舍来的了……”谷飞云依然没有开口。
全夫人接下去道:“方才小女脸上虽然蒙着轻纱,但少侠总可以隐约看到一点轮廊,就算不能像古人说的沉鱼落雁,但也足可当得如花似玉这四个字,少侠尚未成亲,如果不嫌弃的话,小女得以奉侍君子,这场事情,也就能够圆满的得到解决了,不知少侠心意如何?”
谷飞云听得给怔住了。这是他从未想到突如其来的事,一时不觉嗫嚅的道:
“夫人……这个……在下……”
全夫人不待他说下去,就含笑道:“少侠这是同意了,本来嘛,少侠名叫飞云,小女却叫依云,注定小女终身是要靠少侠的了。”她越说越高兴,接着喜孜孜的道:“事情就这么说定了,老身这就去告诉庄主,让他高兴高兴,拣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给你们两小口子完婚,也可以了却愚夫妇一桩心愿。”
谷飞云听到这里,忍不住拱拱手,正容道:“承蒙夫人厚爱,只是在下实在恕难从命……”
“少侠方才不是答应了?”全夫人怔怔的道:“怎么又翻悔了呢?”
谷飞云道:“在下方才并没答应夫人所提婚事。”
全夫人目光紧盯着他说道:“这是一件双方都好的事,少侠年纪也不小了,成了亲,咱们只有这个女儿,今后全家庄诺大的产业,等于就是你的了,少侠也就用不着终年流浪江湖……”
谷飞云道:“夫人原谅,在下并不是贪图富贵的人。”
全夫人又道:“那么少侠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谷飞云诚恳的道:“不瞒夫人说,在下自小由家师扶养长大,直到最近,才知双亲尚在人世,只是不知下落,在下身为人子,天涯海角,务必找到两位老人家……”
全夫人笑了,接着道:“少侠一番孝心,甚为难得,这事容易,少侠成亲之后,咱们庄里多派些人手,南七北六,到处去查访,老身保你很快就可以找到令尊令堂,那时把他们接到庄上来住,你们两夫妇晨昏定省,不是可以尽你人子的孝心吗?”
谷飞云站起身,作了个长揖,说道:“夫人盛意,在下心领,在下真是抱歉,告辞……”
全夫人也站了起来,叫道:“谷少侠。”
这时,屏后响起了全依云的声音叫道:“娘,随他去吧,不用说了。”
第九章无耻恶道
谷飞云、逢自珍离开全家庄,已经快近响午,两匹马驰出十来里路,老远就看到路旁柳林间高挑着酒帘。逢自珍扬鞭朝前一指,说道:“谷大哥,咱们到前面打尖去。”两人在柳荫间下马,拴好马匹,走入路边的小酒店,找了一张板桌坐下,一名伙计送上两杯茶,两人要了两碗面,伙计退出之后。
逢自珍喝了口茶,埋怨着道:“谷大哥,都是你不好,如果你答应了这门亲事,这时候丈母娘早就吩咐厨下,把最好的山珍海味,都搬上桌来招待娇客了,小弟我自然成为陪客,还用得到在这路边小酒店里吃面吗?”
谷飞云笑道:“逢兄……”
“唉,慢点。”逢自珍伸出手来,掌心朝谷飞面前摇了摇,说道:“小弟口口声声的叫着你大哥,你还叫我逢兄,这不是见外了吗?”
“对了。”谷飞云笑着道:“咱们是结义兄弟,我是大哥,就该叫你兄弟才对。”
逢自珍脸色微红,偏头道:“怎么?可是小弟配不上大哥吗?”
“配、配。”谷飞云连连点头道:“愚兄有你这么一个兄弟,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
逢自珍问道:“只是什么?”
谷飞云道:“咱们既是结义兄弟,就该真的磕头才成,所谓撮土为香,八拜结盟的。”
逢自珍笑道:“真的?其实人之相知,贵在知心,大哥心里永远有我这个小弟,小弟心里永远有你这个大哥就够了,何用形式?”
谷飞云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极了,来,咱们以茶代酒,结为口盟兄弟,干杯。”两人同时举起茶杯,一口喝干。
也同时叫了声:“大哥。”
“贤弟。”逢自珍脸上浮现出不胜欣喜之色,忽然哦了一声,问道:“大哥方才叫我逢兄,好像有话要说,你要说什么呢?”
谷飞云哦道:“你方才不是埋怨我不答应那门亲事吗?我因为天涯海角,尚不知双亲下落,所以不答应的,其实那全小姐确实长得如花似玉,和贤弟你倒是一对壁人,所以……”
“好了,好了。”逢自珍玉脸泛红,说道:“大哥,你坏……”正好伙计送上面来,两人也就不再说话。逢自珍却把自己一碗面,朝谷飞云面前推了过去,说道:“大哥,我吃不下这么大一碗,你分一半过去好不好?”
谷飞云问道:“你怎么了?”
逢自珍道:“我好像胃口不好。”
谷飞云道:“好吧。”他果然把面分了三分之一到自己碗内,一面说道:
“这样可以了吧?”
逢自珍道:“你再多分一点去嘛。”
谷飞云道:“这一点面,你吃得下的,慢慢的吃好了。”逢自珍用筷挑着,吃得很慢,但吃了小半碗,就停筷不吃了。
谷飞云看着他道:“大概这面不合你口味吧?”
逢自珍摇摇头道:“不是的,我食量本来就不大,这时候好像不很饿,所以就吃不下了。”
谷飞云道:“就因为你食量不大,所以身子才会这样单薄。”
付过帐,两人跨上马匹,继续上路。逢自珍问道:“大哥,我们去哪里呢?”
谷飞云问道:“贤弟知不知道西峰山庄在哪里?”
“西峰山庄就在大别山西峰坳。”逢自珍偏过脸来,望着他问道:“大哥要去西峰山庄作甚?”
谷飞云沉哼一声道:“我从桐柏山下来,根本没有人认识我,更谈不上和人结怨了,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西峰山庄的项中英,他败在我手下,心有不甘,所以挑选了和少林有渊源的开碑手全耕德的女儿,意图做出天人共愤的采花事件,企图嫁祸于我。还好被人及时发现,没有让他得逞。这个武林败类,我非废了他不可。”
逢自珍吃了一惊,说道:“大哥单人匹马要去闯西峰山庄?”
谷飞云道:“西峰山庄闯不得吗?”
“唉,大哥,你不知道呢。”逢自珍急道:“项中英的爹,叫做项继楚,人称白面霸王,在武林中名头不小,项中英是他二儿子,项继楚和黑白两道的人都有交情。西峰山庄卧虎藏龙,他两个儿子,拜在两位异派高人门下,大儿子项中豪的师父是天机子,二儿子项中英的师父是羊角道人,这两人一身武功,都是高不可测……”
“哈哈。”谷飞云大笑一声道:“天机子我没见过,羊角道人却也不过尔尔……”话声未落,突觉迎面吹来的风,似有一股寒气直袭骨髓,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噤,同时身上也感到一阵寒意,好像衣衫穿的太少的感觉。心中不禁暗暗奇怪,如今已是三月初旬,天气不可能如此寒冷,一面回头问道:“兄弟,你是否感觉到天气很冷?”
逢自珍听得一怔,说道:“天气不冷呀,哦,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谷飞云道:“没什么。刚才风吹来有些冷,没事了。”
逢自珍道:“大哥,要不要休息一会再走?”
谷飞云道:“我没事,不用休息。”他口中虽然这样说着,但坐在马上,迎面吹来的风,一阵又一阵,生似透过衣衫,一直吹入骨髓一般,使人冷得直打颤。
先前还能勉强支持,后来愈来愈冷,几乎支持不住,但还是咬紧牙关,一路支撑了下去。
现在太阳渐渐偏西,但离罗山还有二十来里。谷飞云冷得浑身发抖,在马上几乎坐不稳了,心知自己实在撑不住了,勒住马缰,口中叫道:“兄弟,我……我似乎支持不住了……”
逢自珍听得吃了一惊,急着问道:“大哥怎么了?你怎不早说?”
谷飞云道:“我觉得好冷……”
逢自珍在说话之时,已经抢先一跃下马,过来拢住大哥的马头,眼看大哥嘴唇发紫,身子颤抖得很厉害,心头更是发慌,目光左顾右盼,焦急的道:“这怎么办,这里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哦,那边松林间,好像有一户人家,大哥,你坐稳了,咱们找他们去打个商量。”他一手拢着大哥的马头,一手牵着自己的马匹,又不敢走得太快,一步步的朝着右首松林间走去。
这片松林间有着一条石砌的小路,只是丛草杂生,好像已有很久没有人经过了。小径尽头,果然有一座屋宇。那是一座破庙,上面一方横匾,写着「三官堂」三个大字还可辨认,敞开着两扇破损的大门,一眼望到里面也已破损不堪,显然已经久无香火,但有一个落脚的地方,总比没有好。
逢自珍牵着两匹马,走入大门,先把自己的马匹放开,然后拢着大哥的马头,越过了天井,走近阶前,说道:“大哥,我扶你下来。”他扶着大哥走上大殿,找到—个破蒲团,用手拍拍灰尘,说道:“大哥,你且坐下来。”
谷飞云由他扶着坐下,颤声的道:“真邪门,愚兄好端端的怎么会打起摆子来了?”
逢自珍道:“这该死的妖道,一定是他。”
谷飞云间道:“你说……谁呀?”
逢自珍气愤的道:“不是羊角妖道,还会是谁?大哥不是和他对过一掌吗,一定中了他的邪门掌功,大哥,现在怎么办?”
谷飞云心中不觉一动,想起昨天和羊角道人对过一掌,但他却好像毫不使劲,等自己收回掌势之际,确实感到有一丝丝寒意,看来果然是那妖道使了诡计。同时也想起师父曾经说过,自己练的「金刚禅功」,乃是佛门无上神功,练到十二成可以水火刀剑不伤,诸邪不侵,成为金刚不坏之身,但自己火候太浅,只不过三成光景。
最近南山老人要醉道人转交自己练的玄门「太清心法」,则是道家上乘神功,同时可以克制旁门阴功,可能是自己初学乍练,才为妖道所乘。啊,不,自己昨晚只在大树下打了个盹,直到此时,还没运气行功,可能运一回气,就会把渗入体内的阴气,驱出体外,一念至此,正待开口。
逢自珍双眼紧注着大哥,焦急的道:“大哥,你怎么不说话呢?”
谷飞云道:“我在想,可能运一回功,就会把侵入的阴气逼出体外。”
逢自珍忙道:“那就快些运功了,我给你护法。”说话之际,迅速抽出长剑,站到大哥身边,催道:“大哥,可以开始了。”
谷飞云冷得连牙齿都会发颤,盘膝坐好,身子依然稳不下来,索性不去管它,只是摒除杂念,缓缓吸了口气,依照「太清心法」,专心一志,运起功来。说也奇怪,他把一口真气缓缓提升,顿觉从丹田升起一股暖气,由尾闾循督脉直上,刹那之间,布达全身,如汤沃雪,阴寒之气随着消失,心中自是高兴,暗想:
“早知如此,自己昨晚运一次功,不是早就没事了?”
要知他身兼佛道两种神功,不论哪一种神功,都有克制旁门阴功的能力,只是功力尚浅,还不到立生反应,故必须依法运功,才能把阴邪之气化去。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谷飞云运功完毕,觉得体内寒气全已化,就缓缓呼气,睁开眼来,人也跟着胯下蒲团。
逢自珍咦道:“大哥,你这么快就运好了?”
谷飞云笑道:“我已经把寒气化去了,自然好了。”
“不成。”逢自珍道:“既然把寒气化去了,再多运一回气,不是更好吗?
方才你抖得那么厉害,真把人吓死了。”接着啊了一声,又道:“天黑的真快,我们晚餐怎么办呢?”
谷飞云笑道:“走,我们找个地方,好好的去吃一顿。”
“大哥真的完全好了?”逢自珍望着他,迟疑的道:“但这时候城门已经关了,附近又没有较大的镇,就算有吃的地方,也没有住宿的地方呀,我看……就在这里住上一晚算了,只要找些吃的东西来就好,你说好不好?”
而谷飞云看他说话之时,一双眼睛宛如闪着星星一般,流露出欢愉之色,这就点头道:“好吧,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找。”
逢自珍问道:“大哥要去哪里呢?”
谷飞云含笑道:“我很快就回来的。”说完,就往庙外走去。
逢自珍想说:“大哥,我也去。”但话声还没出口,谷飞云早已掠出庙门,一闪就不见了。他一个人留在黝黑的破庙里,心中未免有些胆怯,只好在殿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一会工夫,忽然听到庙前响起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好像到门口停住,只是外面太黑了,连人影都看不清楚,心想:“这人一定不会是大哥,如果是大哥回来了,就会很快进来,那么这人会是谁呢?”心念一动,忍不住伸手摸摸身边长剑,正待站起,忽见庙门外出现了一个矮小人影,缓步跨进庙门,走了进来。
逢自珍只觉这矮小人影极为眼熟,陡然间想起来了,他,不就是羊角道人?
这下心头不禁暗暗感到紧张,大哥正好不在,以自己的武功,决不是他的对手。
羊角道人渐渐走近,黑暗之中,他闪着两点寒星般目光,盯住着逢自珍,阴恻恻笑道:“小施主只有一个人在这里吗?”
逢自珍故意问道:“你是什么人?”
“贫道乃羊角真人也。”羊角道人手中拂尘朝前上甩,眯着眼睛,深沉的道:“小施主不是还有一位同伴吗?他人在哪里?”
逢自珍故意拿目光偷偷的朝殿后一瞥,说道:“你有什么事?”虽在黑夜,但这偷偷的一瞥,如何能瞒得过羊角道人?这不是等于告诉羊角道人,人躲在殿后吗?
羊角道人沉笑一声,喝道:“谷小施主,你不用躲躲藏藏了,自己出来吧。”
大步朝殿上走去。
逢自珍锵的一声长剑出鞘,拦着喝道:“你要做什么?”
羊角道人哪会把他放在眼里?手中拂尘抬处,一下卷住逢自珍的长剑,口中喝了声:“滚开。”拂尘带过,把逢自珍一个人向右摔出去三四步之多,身形闪动,一下掠到神龛后面,目光一凝,那有什么人影?
但谷飞云中了自己一记「子午阴掌」,今晚子时以前必然发作,没有人能顶得住,他马匹犹留在天井里,人不可能逃走,那么一定躲在附近了。逢自珍被他一记拂尘就摔了出去,心头不大服气,口中怒喝一声:“你这老道士到底想做什么?”一个箭步,直欺过去,长剑挥动,刷刷刷一连三剑,急疾刺出。这三剑,快如电光,倒也使得相当凌厉。
但羊角道人是何许人?他身子随着转了过来,手中拂尘轻轻一圈,就把逢自珍的长剑压住,霎着小眼,讶异的道:“小施主是桐柏宫门下?贫道和灵风道长乃是素识,你快住手。”
逢自珍猛力抽回长剑,愤愤说道:“我不是桐柏宫门下,我不认识你。”
羊角道人看了他一眼,阴恻恻的道:“但你使的明明是桐柏剑法,贫道岂会看不出来?贫道问你,你那同伴躲在哪里?”
逢自珍道:“你是问我大哥?”
羊角道人道:“你是谷飞云的兄弟,他人呢?”
逢自珍眨眨眼,问道:“你找我大哥有什么事?”
羊角道人深沉一笑道:“今天中午以后,你大哥是不是一直喊冷,全身发抖?”
“是啊。”逢自珍故意朝他笑了笑道:“大哥说,他中了邪,后来画了一道符,烧灰吞下,就好了。”
羊角道人沉笑道:“吞一道符就能治好「子午阴掌」,还有人花几十年功夫练武吗?”
逢自珍披披嘴道:“我大哥说,那是邪法,根本不是什么武功。”
羊角道人目能夜视,眼看逢自珍说话之时,脸上隐有笑意,心知上当,一面问道:“好了,那你大哥呢?”
逢自珍咭的笑道:“方才你走进来的时候,大哥还是坐在这里,我只当他躲到神龛后面去了,神龛后面既然没有,那我就不知道了,噢,我大哥会石子打穴,小心你的身后啊……”
羊角道人虽然不信谷飞云吞了一道符,会治好自己的「子午阴掌」,但谷飞云石子打穴,手法奇妙,却也不敢太意,敌暗我明,不得不防,闻言倏地转过头去。逢自珍左手早已骈指若戟,趁他回头之际,那还怠慢,手腕抬处,闪电朝他左胸「将台穴」上点去。
羊角道人阴笑一声,左手五指一翻,一把扣住了逢自珍的手腕。逢自珍口中发出一声尖叫,右手长剑就朝羊角道人当头劈落。羊角道人拂尘朝上挥起,轻轻一卷,就把逢自珍长剑卷飞出去,口中阴恻恻笑道:“原来是个小丫头,说,谷飞云人呢?”
逢自珍挣扎着哼道:“我偏不说。”
羊角道人看着他,沉笑道:“看来你一定是谷飞云的相好了,贫道把你拿下,不怕谷飞云不出来。”
“你少胡说。”逢自珍尖声叫道:“快放开我,我不知道……”
就在此时,从山门外鱼贯走进几个人来,其中一个宏声喝道:“羊角真人,你拿住的是什么人?”
羊角真人阴笑道:“她是谷飞云的相好……”
逢自珍听出来是爹的口音,不觉心头一喜,急忙叫道:“爹,快来救我。”
原来进来的一共有五个人,那是冯家庄庄主冯镇远、武当归二先生归存仁、神拳裴通,另外两个一身青布劲装的则是两名庄丁冯兴、冯勇。
冯镇远听到逢自珍的叫声,不觉一怔,目光暴射,说道:“会是珍儿……”
一面朝羊角道人冷声道:“羊真人请高抬贵手,她是小女小珍。”
羊角道人听说自己拿住的竟会是冯镇远的女儿,一时也傻了眼,口中轻咦了一声,慌忙的松开五指,歉然的道:“贫道方才问过她,唉,冯小姐,你怎不早说?”
冯小珍(逢自珍)可得理不饶人,羊角道人五指一松,堪堪放开她玉手?她右掌一扬,拍的一声脆响,一个耳光不偏不欹掴在老道的尊颊上。这要是换在平时,你冯小珍就是扬上一百次,一千次玉掌,也休想掴着羊角道人的脸颊,但今晚可不同,一来羊角道人碍着冯镇远的面子,没加提防。
二来冯小珍和羊角道人站得极近,你打别人耳光,手掌要朝上扬,被掴的人就站在你面前,自然看得十分清楚,立时可作决定,躲闪或者封格。但羊角道人长得又矮又小,比冯小珍还低了半个头,她要掴他耳光,只要把手掌提到胸前就成,比掴别人要节省一半距离,自然轻而易举,一拍即中。
羊角道人被掴得楞了一楞,他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第一次挨女人的耳光,一手抚着火辣辣的脸颊,阴恻恻说道:“你打得好,贫道先前并不知道你是冯府千金,等到知道你是冯大小姐,就立即放手,几时得罪你了?”
冯镇远也觉得女儿太过份了,羊角道人并不是一个好惹的人,当众掴他耳光,岂不使他难以下台,这就喝道:“珍儿,方才只是一场误会,你怎么可以对羊真人如此无礼,还不快向羊真人赔罪?”
冯小珍冷冷一笑道:“爹,这妖道方才满口诬蔑女儿,难道不该打他耳光吗?
我才不向他去陪礼呢?”
羊角道人怪笑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冯大小姐千金之躯,和一个采花淫贼,孤男寡女,深夜之间,同处无人荒庙,贫道纵或误会,也属人之常情,岂能全怪贫道呢?”
冯小珍气道:“你胡说些什么?”
冯镇远脸色铁青,厉声喝道:“冯兴、冯勇,你们把小姐送回庄去。”
冯小珍尖声道:“我不回去。”忽然喜道:“大哥,你回来得正好。”
众人一齐回头望去,果然看到有一个人从大门外往里走来。这人就是谷飞云,他手中还捧着一大包东西,看到庙中来了这许多人,也不觉微微一怔。羊角道人首先发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说道:“好小子,你在信阳全家庄企图采花,幸被人发现而未能得逞,还敢诱拐良家闺女,如今人脏俱获,你还有保说?”
归二先生一直紧闭着嘴唇,这时斜着不屑的眼光瞧了谷飞云一眼,哼道:
“小小年纪,就敢做出如此无法无天的事来,再过上十年二十年,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这种败类,武林中当真容不得他。”他是武当名宿,说出来的话,自是极有份量。
谷飞云听了羊角道人的话,不觉剑眉一剔,喝道:“羊角道人,你说什么?”
羊角道人阴笑道:“贫道说什么,大家都听到了,你会听不清楚吗?”
谷飞云正容道:“在下今天早晨,曾去过全家庄,昨晚之事,分明有人冒在下之名,意图嫁祸,业经全家大小姐当面指认,证明并非在下,此事在下正在调查之中,只要捉到贼子,即可真相大白……”
他口气微顿,接着指指冯小珍,又道:“至于这位冯姑娘,在下是在今天早晨在信阳城外,一处豆浆摊上认识的,她身着男装,自称逢自珍,和在下极为谈得来,才结伴同行,在下直到此时,才知她是女儿之身,怎能说在下诱拐良家闺女?你是因为在下昨天胜了你宝贝徒弟,一直怀恨在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身为三清弟子,这种坏人名节无中生有的话,亏你也说得出来?”
冯小珍抢着道:“大哥到全家庄去,是和我一起去的,他说的话,我可以证明,至于我和大哥结为口盟兄弟,清清白白,这有什么不对?”
“住口。”冯镇远大声喝道:“冯兴、冯勇,你们还不把她押回庄去?”
冯小珍负气的道:“我说过不回去,就是不回去。”
冯镇远一张紫膛脸气得煞白,两道充满怒意的目光一下投注到谷飞云脸上,沉喝道:“小子,老夫今晚非劈了你不可。”随着喝声,右手缓缓举了起来。
冯小珍一下闪到谷飞云身前,急叫道:“爹,你相信女儿。我们是清白的。”
冯镇远气怒己极,嗔目喝道:“贱婢,你还帮着他。”呼的一掌朝女儿当头劈落。
归二先生忙道:“冯庄主息怒。”随着话声,右掌朝上推起,他出手看去极缓,正好架住了冯镇远劈落的掌势,等他架住冯镇远手肘,才发现谷飞云早已带着冯小珍闪了开去。
羊角道人却在谷飞云闪出之际,沉笑—声:“小子还不躺下?”手中拂尘陡地拦腰扫去。
谷飞云虽然带着冯小珍一同闪出,但他背后好像长着眼睛,你拂尘朝左挥去,他一个轰旋,带着冯小珍朝相反的方向旋出。冯镇远厉喝一声:“小子,你还不把小珍放下?”一面朝冯兴、冯勇喝道:“给我截住他。”冯兴、冯勇一左一右朝谷飞云欺身过去。
谷飞云放开了冯小珍,冷笑一声道:“冯庄主,在下希望你弄清楚是非曲直。”
羊角道人沉声道:“小子,你已成瓮中之鳖,还不束手就缚?”右手一挥,呼的一声,一蓬拂丝化作千百缕银针,锐利如锥,急袭而至。
谷飞云听得剑眉挑动,怒声喝道:“好个妖道,你那宝贝徒弟才是真正的淫贼,你却指鹿为马,故意诬蔑在下,还诬蔑冯姑娘。今晚之事,都是你挑拔而起,在下一再忍让,你还以为在下怕了你吗?”
身形突如逆水游鱼,乘隙欺入,右手一探,一把就扣住了羊角道人执拂右手,左手一下夺过拂尘,人巳回到原处,把夺来的拂尘,朝地上一掷,微晒道:“羊角道人,你还不是谷某的敌手,谷某不想伤你,你可以走了。”
如论真实功夫,羊角道人数十年修为,谷飞云决不会是他对手,但谷飞云刚才使出来的乃是南山老人传他的「捉云手」,虽然招式简单,却是神妙无方,不仅是羊角道人,连归二先生和神拳裴通、冯镇远等都看得耸然动容,给他唬住了。
羊角道人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也没打挣扎的余地,就被人家夺下拂尘,这对他来说,当真几十年还是是第一次。他是武林中有名头的人,何况还有归二先生、神拳裴通、冯镇远等人在场,纵然心有未甘,也不能耍无赖。只是怔得一怔,就点着头道:“小施主中了我一记子午阴掌,仍能安然无恙,就足见高明,贫道也许真的不是你对手,今晚贫道认栽。”说完,俯身从地上拾起拂尘,往外就走。
冯镇远一脸怒容,向冯小珍沉喝道:“珍儿,为父和归、裴二位伯父是因你无故失踪,前来找你的,你随为父回去。”
冯小珍道:“爹,女儿和谷大哥结为兄弟,是清白的,爹幸勿误会,女儿要回去,自己会回去的,不是在爹心存误会之下被逼回去的……”
谷飞云道:“兄弟,你应该随令尊回去,你我结为兄弟,是因为我并不知你是一位姑娘,结伴同行,自无不可,但如今已经知道你是女的了,路上就诸多不便,你还是回去的好。”
冯小珍眼中蕴满泪水,哽声道:“好,我回去。”说罢,急步趋出大殿,从天井右首牵着马匹,朝庙外走去。
冯镇远朝归二先生、神拳裴通二人拱拱手道:“二位道兄请。”归二先生回头看了谷飞云一眼,心中很想规劝这年轻人几句,免他误入歧途,但看了这一眼之后,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那是因为他对谷飞云总是有先入之见,觉得这年轻人生性桀傲,不可救药,日后总是武林之患,因此不禁脸露不屑之色。举步就走。裴通、冯镇远和两名庄丁一起退出三官庙大门之时,冯小珍早已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马匹发出一声长嘶,洒开四蹄,绝尘而去。
冯镇远眼看女儿负气而去,气得直是跺脚,怒声道:“这贱婢简直反了。”
谷飞云目送众人走出山门,才发现冯小珍方才说的是气话,她竟然一个人负气走了,一时不禁又替她担心起来,她一个人不知去了哪里?微微摇了下头,伸手从神桌上取下纸包,里面有馒头、卤牛肉、卤蛋,足够两个人吃上两顿,这是他从二十几里外的镇上买回来的,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吃了,缓缓走到檐前石阶上坐下,打开纸包,撕着馒头慢慢的吃着。
方才场面那么热闹,现在就显得孤单冷清了。自己和冯小珍相处不过一天时间,从她走后,自己竟然会不时的想起她来,好像失落了什么似的。接着他又想起宇文澜,和西风女状元许兰芬、女探花荆月姑、女榜眼祝秀珊。一个个笑颜如花的倩影,电光般在面前浮现。
最后一个是面蒙轻纱的姑娘——全依云,从她面纱之中隐约可以看到的面貌轮廓,清丽之中含有刚毅之气,口气也在娇柔之中,含有斩金截铁的坚决。她虽然侥幸得以保全清白,但说来她的不幸遭遇,实因自己而起。谷飞云双手紧握着拳头,切齿的道:“我就算不杀死他,也誓必废去他的武功。”这一决定,也就决定明日的路程,准备找上西峰山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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